第四卷 群賢會 第六百七十二章 密度

張壽的為什麼一向很多,九章堂和半山堂的學生都深有體會。有時候你自己聽著那些很難的內容,已經在發懵的時候,人還會突然甩出來一堆為什麼,讓你猝不及防地再發懵老半天。而且最可氣的是,在為什麼之後,張壽大多不負責解答,而是讓你自己回去思考!

有的時候,張壽會在他們思考了好幾天卻依舊不得要領之後,在課上大發慈悲加以回答,但更多的時候,他都只是繼續點撥誘導,讓他們繼續去思考,去琢磨。用張壽常說的一句話,世界的神奇和玄妙,不是靠別人解答,而是靠沒事就問為什麼,然後去思量,去領悟。

可是,今天這種場合,張壽總不會還這麼惡劣地耍人玩吧?

陸三郎心裡七上八下,很不確定,只能期冀於三皇子和四皇子兄弟能夠給力一點,別讓下頭那些人繼續自己想。果然,三皇子作為勤奮好學的太子殿下,此時真的在那仔仔細細地揣摩為什麼,可四皇子這個熊孩子那卻是毫無顧忌地直接反問。

「那老師可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見底下已經徹底冷場,眾多讀書人那張臉上不是呆就是懵,岳山長本打算自己來起這個頭開口請教,卻沒想到四皇子竟然又搶了過去,他就好整以暇地坐下了。要知道,他這個召明書院山長涉獵雜學頗多,但很多現象他固然注意到了,要解答道理卻仍然力有未逮。

如果張壽真的如他自己所說,有很多很多的老師,那麼人家此刻敢當著這麼多天文術數人才以及各地舉人的面,直接以這樣一個話題開場,那麼肯定能給出一個合理的解答。否則那不是耍人玩嗎?

張壽並沒有立刻回答四皇子的問題,而是繼續問道:「為什麼金鐵石塊入水會沉底,為什麼有的木材能夠浮於水面,有些木材卻會沉於水底?為什麼同樣是液體,油會浮於水面,但水銀卻會沉於水底?」

又是三個為什麼之後,見底下人已經是起了一陣陣騷動,彷彿還有人在說,這都是世間常理,有什麼好探究的,他就氣定神閑地說:「不要覺得這些隨處可見,卻一向被人覺得司空見慣的現象,那就不足為奇。世間真理,其實全都隱藏在日常所見之中。」

「要知道,昔日我當眾解決藏有太祖皇帝手卷的那塊九章堂牌匾時,其中原理也和這其中的道理差不多。」

「物體在水面,又或者其他液體中的沉浮,取決於這些物體以及液體各自的密度,而純水、鹽水以及油之類的液體,它們也有各自的密度。所以,密度大的物體在密度小的液體中就會沉底,而密度小的物體或液體,在密度大的液體中,就會漂浮在表面。」

「而如果物體和液體的密度幾乎相同,那麼,很可能就會發生其完全浸沒在水中,但卻不是沉底,而是懸浮在水中央的一幕。當然,如果還有人覺得這是妖法,那麼回去之後,都可以好好驗證一下。只要一點一點加鹽,溶解,應該不但可以驗證懸浮,也可以驗證漂浮。」

再次丟下一顆重磅炸彈之後,張壽看到不少人都躍躍欲試,很顯然真的打算回去之後就驗證這個極其簡單的實驗,他就笑吟吟地繼續說道:「現在,我們繼續說密度。什麼是密度,單位體積物體的質量,那就是密度。而密度這樣東西,在現實生活中有用嗎?」

「答案很簡單,當然有用。且不說在鑄錢時,常常因為銅的比例太低,而造成銅錢太輕,因而百姓難以信賴,可銅的比例若是太重,則朝廷負擔大,礦工的工作量則是更大,而若是掌握好密度,那麼不但可以鑄銅幣,還可以鑄銀幣,甚至金幣。」

「當然,錢乃是國之重器,今天我們不談這個,說另外一樣東西,那就是量具。」

張壽一面說,一面掃了一眼旁邊聽得極其專註的三皇子,這才不慌不忙地繼續。

「先人曾經發明出稱量米面以及粟米、高粱等等糧食作物的量具,比如斛、斗、升、合、勺之類,至今,這些量具仍然是朝廷收取賦稅,乃至於地主收租,平民買糧食等等的憑據。而這些量具,是稱米面的重量嗎?不是,這些量具實際上測量的,是各種糧食的體積。」

「也就是說,用量具稱量糧食,和集市上用秤稱量豬肉羊肉等等,完全不同。」

「太子殿下曾經在考核東宮侍從的考題中,出過一道關於農事的策問,我想這消息如今應該已經散布了出去,此時此刻,應該不至於再有人問什麼是斛、斗、升、合、勺,而這些量具又到底是怎麼稱量糧食吧?」

他頓了一頓,見有些人會心一笑,可也有些人在遮遮掩掩臉上的茫然,他就知道,這些一心聖賢書的讀書人當中,恐怕沒見過升斗之物的人非常多,當下不由得微微一笑。

「量具原本是官制,但到了某些心黑傢伙的手中,往往就會拿出自己的一套東西來,比如說,大小斗。大斗收,小斗賣,以此牟利。今天我先不說這個,只說另一種手法,那就是所謂的,淋尖踢斛。我想問問,這四個字,有誰知道是什麼意思?」

三皇子頓時眉頭緊皺,卻完全想不出來,甚至連這四個字具體是哪四個字,他都不太確定。見底下嗡嗡嗡議論聲一片,雖說大多數人都極力保持面色鎮定,可那飄忽的眼神卻表明,某些人和他一樣,都是第一次聽說這四個字,而某些人,也許是知道其中的貓膩。

想到這裡,今天本來就不打算僅僅做一個旁聽者的他立刻開口問道:「老師問的淋尖踢斛,真的沒有人知道是什麼意思嗎?」

見依舊無人響應,他乾脆自嘲地笑道:「看來是各位寧可讓孤做個孤陋寡聞的人了?」

話音剛落,三皇子就只見底下一個年輕人霍然起身,大聲說道:「回稟太子殿下,所謂淋尖踢斛,那是稅吏們收糧食時的一種弊政!百姓挑著糧食去上交的時候,官府不是用升斗,而是用斛來稱量的。所謂斛,就是能裝五斗糧食的量具!」

四皇子發現人竟然是認得的,曾經在國子監九章堂質疑過自家三哥解題有貓膩,後來又被張壽留在張園的方青,他也顧不得這是在大庭廣眾之下,趕緊附在三皇子耳邊嘀嘀咕咕又提醒了一下。而三皇子登時啞然失笑。還用得著你解釋?我又不是不認識!

而方青一時義憤站起身揭開此事,雖說已經覺察到下頭宋舉人正在拚命拉扯自己的衣角,他也沒理會。畢竟,想當初他還沒功名時,家中便是遭此盤剝,後來有功名少納糧才好些。

「論理,一斛也就是五斗糧食,應該是裝到斛口平齊為準,但胥吏為了能夠多得損耗,往往要求百姓在平齊後繼續往上裝糧食,直到糧食在斛口堆起來冒出尖尖為止。這叫淋尖。」

「但如果僅僅是這樣淋尖,哪怕是弊政,但也算是為國儲糧,可是,這些胥吏往往還有更厲害的一招,那就是踢斛。要知道,斛是平放在地上的,一旦淋尖之後,一腳踹上去,自然會灑落下來不少糧食,這就可以明目張胆地當成損耗,自己中飽私囊!」

「有那些心更黑的,為了收更多的糧食,踢斛之外,再次讓百姓淋尖,等收進倉庫之後,再按照平斛重新稱量……」

方青這繪聲繪色一說,三皇子的臉色終於漸漸變了。他無論如何都想不到,小小的收取稅糧,竟然還會有這麼多名堂。眼見方青就這麼坐下,他忍不住對張壽問道:「老師剛剛說的淋尖踢斛,可是這麼一回事嗎?」

「是,但也不完全是,我剛剛想說的,還有淋尖踢斛中隱藏的另外一點。」

張壽若無其事地一笑,隨即就輕輕拍了拍手,不多時,後頭就只見阿六一手提著一個斛,一手提著兩個米袋,輕輕鬆鬆地走了過來,隨後把東西放在張壽旁邊。只不過,那咚的一聲悶響響起,底下眾人方才意識到,這兩樣東西赫然分量沉重。

「兩個袋子里,都是用官斛量過的,五斗,也就是半石穀子。現在,阿六,你再裝在這官斛中,給大家看一看。」

阿六素來是張壽說什麼就怎麼做的人,當即依言解開袋子的繩子,單手輕輕鬆鬆將其提起後,就控制袋口往那大斛中一倒。

底下眾人雖說看不見具體情形,但穀子一瀉而下的動靜,那卻還是能聽見的。而在旁邊聚精會神看著的四皇子那更是忍不住叫道:「六哥你小心點,快滿了快滿了,千萬別撒出來!」

阿六一邊看著傾瀉而下的穀子,一邊鄙視地瞄了一眼大呼小叫的四皇子,很想說從前在融水村時,收地租時都不是靠老劉頭那不靠譜的傢伙,全都是靠他。就這種往斛中倒糧食的勾當,他是老把式,還用得著提醒?

果然,快到斛口時,他直接悄然一收袋口,一時穀子掉落的速度慢了許多,而他巧妙調整手腕和袋口方向,不多時就將袋中穀粒全部倒完,繼而隨手一抹一平。這時候,一旁的三皇子和四皇子就瞧見,穀子竟是恰恰好好和斛口平齊。

四皇子可不比三皇子矜持,見狀立刻出聲嚷嚷道:「六哥好手段,平了平了!」

見有了兄弟倆這個見證,張壽就笑道:「這就是真正的一斛,也就是半石糧食,現在,我也不淋尖,阿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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