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完人,眼看人澆完地,又把木製門檻抬高,以便滿地血水能在清掃之下流到屋外溝渠中去,花七這才優哉游哉走下來,親切地拍了拍某幾個沒有加入幹活,而是如同泥雕木塑站在那兒的御前近侍那肩膀,施施然出了理刑公廳。
當他徑直來到乾清宮求見時,那一身一度濺血的官服早已經扒了下來,換成了一身在宮裡看上去非常突兀的便服。
他在理刑公廳殺人的事情,還沒來得及在宮中傳開……因為那邊廂一大半都換成了他曾經親自發掘,親自教導的人看守門戶,壓根不可能有人插上翅膀飛出來,所以乾清宮進出的人雖說見他衣著隨便,卻也大多沒太在意。
只不過,親自迎出來的陳永壽來到他跟前時,卻還是忍不住輕輕吸了吸鼻子,繼而就皺了皺眉質問道:「花七爺,你這身上是什麼味?」
「什麼味?當然是血腥味。」花七呵呵一笑,見陳永壽一張臉頓時僵在了那兒,他就打趣道,「只不過殺了幾個人而已,陳公公怎麼這麼膽小?」
這和膽小有什麼關係,你殺了人之後,身上也不弄乾凈就來面聖?而且,記得你今天好像沒出過宮吧?大晚上的這是在哪兒殺了人?儘管陳永壽知道眼前這人可以隨時出入乾清宮,好像不是趙國公府曾經屢建功勛的家將這麼簡單,但在聽到那簡單的回答後,還是不由得一陣抓狂。可是,人家沒有回去沐浴更衣的意思,皇帝又直接召見,他也不好多說什麼。
硬著頭皮把人帶進了東暖閣,他瞅了一眼旁邊那堆積如同小山似的排名表,更是覺得一個頭兩個大,哪裡敢多做停留,見皇帝沒什麼吩咐,他立刻躡手躡腳溜了出去。剛打起門帘跨出門外,他就聽到門內傳來了皇帝的聲音。
「這是事情都辦好了?那些傢伙可有人不服你?」
「殺了五個,他們就不敢不服了。」
陳永壽聽得心驚膽戰,慌忙走得飛快。而裡頭的花七聽到這腳步聲,他又看到皇帝一臉的漫不經心,分明並不在意他殺的人,他就收起笑容,如實稟報道:「都是幾個有確證死有餘辜的傢伙。楚寬提供了一些證據,我之前也搜集到一些,殺了之後,再補進新人。」
「嗯,這些事朕既然交給你,你就放手去做好了。」皇帝隨手展開一幅紙卷,看著那一個個根本就沒聽說過的名字,卻仍舊非常仔細地看著那每一道題的得分,這才不緊不慢地說,「御前近侍的名聲一直都在私底下流傳,以訛傳訛之後,不免就被妖魔化了。」
「你既然接手,那麼就站到明面上來。好好挑選兩個年少卻又穩妥的,見習的也無所謂,給三郎和四郎當陪練,讓他們把這身體練紮實。然後,留幾個偶爾做臟事的,其他都走明路。比方說,你看看張壽給朕弄出來的這排名表,幾十張紙卷,全部張貼起來,要很多人手。」
「看到這個,那些國子監的監生說不定還會惱羞成怒,把東西給撕扯掉,所以,你現在這第一樁任務,就是把得力人手調集一批,朕希望明天一早,這些名次榜單能出現在國子監門口的八字牆上。記住,要看好,別讓什麼急怒的人把榜單給撕了。還有,我不管你是敲鑼打鼓也好,是其他方式也好,總之,吸引足夠的人去那邊看熱鬧。」
「而且,必須儘可能多地吸引那些到京城應試的舉人去看熱鬧!」
「皇上您這要求真是高,張貼名次榜單沒問題,可要吸引舉人老爺們去看那熱鬧,還真是要我想破頭。」花七頭痛似的皺緊了眉頭,隨即就彷彿是純粹好奇一般開口問道,「對了,最終這榜單裡頭要選多少個東宮侍從?」
「本來是說十個,現在朕看了看排名和分數,還有劉志沅帶來的答題卷子,國子監六堂取前五名吧——他們也不用覺得有什麼不公,雖說不至於六堂雨露均占,但率性堂也就佔了兩個,其餘三堂一堂一個,另外兩堂零封,那卻也是他們自己活該。」
皇帝恨鐵不成鋼似的嘆了一口氣,隨即就輕輕用手指敲了敲扶手:「半山堂取前兩名吧,雖說時文做得簡直是一塌糊塗,但農事居然有兩篇策論真的可圈可點,可稱得上意外驚喜。」
有了皇帝這吩咐,花七頓時知道,明天這名次榜單貼出去,大概會引發一陣軒然大波。
於是,當他退出乾清宮之後,回到理刑公廳,見一大堆人還在賣力地澆地擦地,那真是幹得熱火朝天,他一點都沒有自己隨地殺人引來這麼一樁大麻煩的自覺,卻是輕輕拍了拍手。
「你們幹完活之後回去收拾收拾,晚上跟我出去,皇上有命,緊急任務。」
所謂緊急任務四個字,御前近侍們就算沒幹過也聽過。畢竟往日他們歸於司禮監管轄,又或者被派在乾清宮、坤寧宮又或者清寧宮時,難免會有一兩次做某些事的時候。
區別就在於,皇帝大多數時候僅僅是心血來潮,想要出宮,想要夤夜駕臨某家府邸,見某某大臣;太后一般是把御前近侍當成普通內侍那樣差遣的,所謂緊急任務,有時候不過是去乾清宮傳個話,去宮外某個大臣哪裡帶個話。
相較而言,卻是坤寧宮最危險。這二十多年來,人人都是眼睜睜看著那位皇后性情日漸偏激,手段越來越狠毒,在宮裡因為還有太后看著,皇帝壓著,因此不能如何如何,可要是皇后家裡有人進宮哭訴在外如何如何,那麼大多數時候,在坤寧宮做事的御前近侍便苦了。
因為他們便是皇后手中的刀子,雖說殺人的事情不經常做,畢竟要考慮到京城的環境和輿論,但沒事把人弄折一條腿弄斷一條胳膊,那真是司空見慣!
如今頂頭大上司剛剛履新,皇帝就派下了任務,沒人敢在這種時候消極怠工給上司一點顏色瞧瞧,敢的人已經死了。因此,眾人無不一邊在心中抱怨,一邊緊急繼續打掃公廳。好容易等到地上血跡全無,那血腥味也因為大門敞開而漸漸散去,他們方才各自緊趕著回直房。
等到一大堆人把自己拾掇得整整齊齊,重新出現在理刑公廳前的院子里時,已經是夜深時分了。三十餘人站在風地里,雖說都穿著黑氅,可只不過一小會兒,他們卻仍舊只覺得徹骨寒冷。
好在花七並沒有撂著他們在風地里一直等著,沒多久就現身了,卻是二話不說就吩咐眾人動身。直到一眾人等默然步行,先出玄武門,再出北安門,當看到那邊廂停著一輛馬車,馬車旁邊赫然還有幾個面生的青衣雜役時,這才陡然神經緊繃。
莫非是要護送哪位貴人……甚至可能是皇帝出宮么?這大晚上的,到底是要往哪去?又是去某家大臣家裡夤夜談心,還是皇帝興許在宮外結識了什麼紅顏知己?
雖然後一種可能性相對極低,畢竟皇帝還不至於荒唐到那地步,但如今皇后已經成了廢后,宮中只余兩位貴妃,東宮也已經有了太子,縱使太后也不怎麼管皇帝的私事了!
雖然心中多有無限疑竇,但眾人誰也不敢多問一個字,一時按照花七的吩咐,上馬的上馬,隨車步行的隨車步行,小心謹慎地護持著馬車前行。當最終馬車停下,方才有熟悉地形的人恍然驚覺,這竟然是國子監之外。
而緊跟著,他們就只見花七竟是徑直下馬來到馬車旁邊,伸手打開了車門。因為這是國子監的緣故,眾人原以為下車的十有八九乃是突然心血來潮出宮夜遊國子監的皇帝,然而,等到花七開門之後,卻是徑直看向了他們。
「還愣著幹什麼?都過來搬東西!」
搬……搬東西?一大群御前近侍簡直是傻了。這樣普通規制的馬車,一向是皇帝微服出行的必備,往日他們也不是沒有和銳騎營一同小心翼翼地擔當扈從護送出宮,而現在聽花七的口氣,車裡不是皇帝,而是什麼東西?大半夜的緊急任務,竟然是搬東西?
直到第一個人在愣了半晌之後,慌忙上去把車廂中的東西搬出來,其他人也趕緊捋起袖子加入。
然而,原以為的重物,卻是一卷卷輕飄飄的黃紙,眾人有心在新任大上司面前顯擺一下力氣的心思完全落空,反而不由得胡思亂想了起來。
皇帝對國子監不滿好像由來已久,否則之前也不至於親自蒞臨,下旨整飭國子監,還要給祭酒司業以及其他學官提升品級,最初也有一點作用,可後來那一場場紛爭之後,九章堂和半山堂都直接從國子監分離了出來,這座最高學府好像又成了眾矢之的。
如今大半夜的,皇帝突然派他們這些御前近侍出緊急任務,難不成是為了張貼一大堆不利於國子監那些學官的揭帖?
果然,在眾人那難掩好奇和疑慮的目光注視下,花七輕描淡寫地說:「這黃榜上都標註了順序,按照數字先後,往牆上張貼吧,緊挨著貼,別回頭貼不下時傻眼。這可是皇上全都一一看過的,你們把活幹得細緻一些,誰貼錯了,那就自己回去領罰!」
眼看二三十個人把所有紙卷都搬了下來,用於粘貼的幾桶漿糊也都分了出去,但緊跟著一個個人就看著空白的牆頭開始發愣,花七不禁沒好氣地罵道:「算一下紙卷的寬度,用步子測一下這牆壁的長度,然後用墨線划出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