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陸三郎和齊良協調統籌,國子監六堂數千人的排名,在午後就新鮮出爐了。但這只是卷子按照順序排列,要上奏的表格卻還沒有謄抄完畢。表格是張壽特意指導眾人,以科目和總分為橫排,以姓名為豎列製作,一眼看去,一目了然。
當然,因為鄧小呆在順天府衙戶房時,按照張壽的點撥,把比表格數字更直觀的折線圖柱形圖等等可視化圖標也引入了進來,方塊表格已經遠遠算不得先進了。
然而,因為足足抄錄幾千個人名和分數名次,實在是非同小可,因此,陸三郎遵照張壽的吩咐,去半山堂吼了一聲,張大塊頭親自捋袖上陣,帶來了十個人過來。至於半山堂其他人,也不是不想加入進來,奈何字寫得太爛,貼出去丟臉!
此時,發現人不夠,陸三郎只能從九章堂中又選出來十個字寫得好的,總共二十個人分頭謄抄,一陣猛趕工,硬是趕在申正,把長長的排名表給做了出來。
見滿堂四處都是一張張攤開晾墨跡的黃紙長卷,眾人你眼望我眼,全都忍不住笑了起來。哪怕半山堂中眾人都知道,自己這次多半是沒可能躋身東宮侍從,心情卻也不錯。張大塊頭也不知自己有無希望,卻肆意嘲笑了一番率性堂中素來自命不凡,此次卻名落孫山的監生。
只不過,當張壽和陸綰劉志沅看到最終那排名表時,張壽還情緒穩定,劉志沅卻已然吹鬍子瞪眼:「居然這麼多?你確定哪裡的牆壁能貼的下?」
居然是整整一車紙卷,天哪,這就是送進宮,皇帝也沒法看吧?
張壽看了一眼友情贊助紙張的陸綰,那一臉從容自若的模樣,彷彿根本不在意這區區一些紙張的花費,他就笑容可掬地說:「我是按照國子監門前那八字牆長度算的,應該堪堪貼滿。我特意讓他們在謄抄的時候,把字稍微寫小了一點點,畢竟要為陸祭酒節省成本。」
你要是想著節省成本,就不會出這種全面排名的餿主意了!
陸綰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張壽,但立馬就滿面誠懇地對劉志沅說:「劉老大人身為端尹,這事兒能否請您入宮面稟皇上?我和張學士去,其實都不那麼合適。至於請江都王過來,那倒是他分內事,可如果請堂堂大宗正來,就是為了送這一車排名表入宮,實在是有點……」
「得了,別說了,我去!」劉志沅盯著那一車東西瞅了好幾眼,最後嘆了一口氣說,「太子殿下的三道題目,且不說農事和時文,那道算學題真的是《九章算術》中最簡單易懂的了,居然還有那麼一堆人做不出來,日後也不知道他們當官之後要怎麼應對那些賦稅!」
見劉志沅搖頭之後就徑直出門,隨即招呼讓人備車,張壽跟出去之後,就打手勢叫來了陸綰齊良和張大塊頭,讓他們跟著護送一程,三人立馬興高采烈地答應了下來。
而他親自送了這位劉老大人到門口,見人徑直登車,而陸三郎赫然把陸家隨從都帶上了,還拿了油布把一車紙卷給嚴嚴實實包裹好,一副今天這是護送緊要公文的似的架勢,他頓時笑吟吟地摸了摸下巴。
半山堂中分數最高的,放在國子監六堂那總排名中,其實也不過第九,聽上去確實很寒磣,可要知道,半山堂最初的存在意義,乃是在國子監六堂之外的一個差生班,而現如今,差生班的分數和國子監六堂一比,那赫然差不到哪去,別人會怎麼看?
說實話,他非常歡迎有人跑過來質疑他!
而陸綰對劉志沅進宮的結果早已有所預計,此時卻懶得陪張壽吹風,早已經自顧自地回去了。而張壽在風地里想像了一下某些人的反應,突然聽到了一聲響亮的馬鞭,再一看,一輛馬車卻穩穩噹噹地停在了他的面前,上頭沒有任何標誌,趕車的也是個老實憨厚的車夫。
雖說之前被人圍追堵截過幾日,從乘車改成了騎馬,再加上有阿六在,他是哪都能走,翻牆也有少年幫忙,毫不費力,輕輕鬆鬆就能避開人流,可大冷天的一路吹風回去,那卻是折騰自己,因此,張壽再次恢複了坐車的習慣。
只不過,如今越來越顯眼的阿六,在他的一再訓誡下,終於改掉了親自當車夫的毛病。
此時此刻也確實該回家了,因而見車簾一掀,阿六探出身子來扶他,他就直接上了車。可進了車廂他就發現,除了腳下的那個腳爐,車廂里竟然還摞著兩個錦盒。
而阿六則彷彿沒看到自家少爺那疑惑似的,起身把他扶到正中位子上坐下之後,就把一個梅花手爐塞到了他的手裡。即便少年如此殷勤,張壽依舊沒有忘了車裡這礙眼的東西。
「這兩個盒子是什麼?」
「少爺你讓我買的啊,一個是給大小姐她大哥的,一個是給大小姐她未來大嫂的。」
咦,阿六這算是終於大功告成了?張壽不由得有些驚喜,根本就沒去看東西,而是盯著阿六興緻勃勃地問道:「東西是誰幫你挑的?這幾天都去了那些鋪子,人家沒有嫌你太無趣吧?前後換了幾個人陪你逛街?」
面對張壽這連珠炮似的問題,阿六再一次確信了張壽這番安排背後的深意。他微微垂下眼瞼,一聲不吭地把一個裝著點心的攢盒遞給張壽,示意其在回家路上先墊一點肚子,可發現張壽根本對吃毫無興趣,反而盯著他不放,他不禁有些煩惱地嘆了一口氣。
「少爺不用費心了。」見張壽那表情頓時凝固在了臉上,他就認認真真地說,「瘋子也是獨身一個,我覺得這樣無牽無掛挺好的。」
「什麼叫無牽無掛?你忘了你是誰撿回來的?忘了你和誰一塊過了這麼多年?你要是敢說無牽無掛四個字,我現在就攆你走!你看看太夫人都在背後幫你牽線搭橋,要是你覺得這幾個不好,世上好姑娘還有的是!」
張壽只覺得有點胸悶。天涯何處無芳草,這小子怎麼就抱著一顆打光棍的心呢?
見張壽板著一張臉,都忘了外頭趕車的是別人,赫然是真的怒了,阿六就輕聲說道:「這兩天和趙國公府那幾位姑娘逛街買東西,我真的覺著很麻煩。我很笨,不喜歡去琢磨人家在想什麼,只想簡簡單單過日子。只要少爺你平安喜樂,那就行了,我隨緣就好。」
張壽的臉頓時就黑了:「別人可以隨緣,但你小子如果隨緣,那肯定是嫌麻煩,寧可一個人孤老!」
他雖說談不上什麼權勢,但好歹也管著九章堂兩屆幾十個學生……如果再加上半山堂那些,好歹也有百把個人,雖說大多數時候都笑呵呵的很隨和,但眼睛一瞪,卻也能嚇住一堆人。然而,此時此刻面對阿六,他那眼刀卻彷彿扎在牛皮上,一點效用都沒有。
於是,在兩兩對視之間,最終還是他敗下陣來,當下只得一邊揉著太陽穴,一邊無可奈何地說道:「算我狗拿耗子多管閑事,以後你小子看人家成雙入對,自己冷冷清清守著冷炕頭的時候,你就去後悔吧!」
見張壽說歸說,卻沒怎麼看那兩個錦盒,分明並不關心到底買了什麼,反而和那攢盒裡頭的食物過不去似的,正在那惡狠狠地啃著某塊肉乾,阿六心下終於安寧了下來。
少爺素來說話算話,既然這麼說過,那麼以後肯定是不會再管他這點私事。本來就很忙,眼睛只要多看著外頭的天地就好,管他幹嘛?因此,阿六嘴角翹了翹,當下就用若無其事的口氣說了今天出來遇到的那些事,還很有心機地姑且先隱藏了關於他的那部分。
雖然對阿六的不識好人心大為怨念,然而,被人這麼一說,張壽的注意力還是不知不覺就轉移到了張琛和葉氏的第一次見面上,等聽說妾無意來郎無情……更準確地說,當葉氏擺出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背後,張琛那就立馬打住了,他忍不住嘖嘖了一聲。
張琛和張武張陸不一樣,和陸三郎都不一樣,而葉氏也和德陽公主,和劉晴不同,這一回兩個人明顯沒看對眼,那也完全在情理之中。既然彼此擦不出火花,那當然就算了唄?
難道張琛大好男兒,還會發愁無妻可娶?難道葉氏冷艷卻剛烈,卻仍舊執著於婚姻?只不過,在這樣一次失敗的牽線搭橋之後,朱瑩還惦記著把人全都拉到女學來教授武藝,這簡直是……唉,要不怎麼說朱瑩那腦迴路清奇呢?
張壽正這麼想,就只聽阿六輕飄飄地說道:「對了,那位葉小姐身邊的丫頭就是曹五那順和鏢局的,大小姐說她彈弓打得不錯,所以我借了幾貫錢給她,幫她買了一把彈弓。本來說好九出十三歸,但她好像沒錢,所以我和大小姐說……」
聽到這停頓處,張壽忍不住盯著阿六,心中剛想這小子莫非開竅了,就只見阿六滿臉若無其事地繼續說道:「我和大小姐說,葉小姐獨木難支,買一送一,把丫頭也帶去女學一塊教授武藝就挺合適的,回頭等女學給她開了工錢,直接九出十三歸還給我抵債就是了。」
此時此刻,張壽終於完全確定,甭管張琛如何,阿六這就是注孤生!
他無力地搖了搖頭,隨即發狠似的再次咬了一口肉乾。朱瑩曾經對他毫不諱言地說,她對他就是一見鍾情,所以那時候方才熱情洋溢地要求留在他家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