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打起來的聲音時,張琛已然距離二樓只有數步之遙,慌忙腳下更快。然而當他最終踏上二樓的樓板時,就只見那桌椅之間的空地上,阿六赫然正和人纏打在了一處。雖說他武藝平常,遠遠及不上朱瑩,但到底還練過一陣子,只一眼就看出兩人恰是小巧擒拿的功夫。
至於誰佔據上風這種太過技術性的問題,他就完全看不出來了!
反正當他眼花繚亂的時候,就只見阿六已經絲毫不憐香惜玉地扭著胳膊將一個俏麗少女摁倒在地,那專註的樣子就彷彿是面對一個刺客!饒是他頭皮發麻,但因為對阿六一貫靠譜的印象,他竟是投鼠忌器,沒出聲制止,直到身後香風襲來,卻是朱瑩已然趕到。
「阿六,你這是幹什麼!」
聽到朱瑩這聲音,阿六卻並沒有鬆手,而是淡淡地說:「剛剛她在樓上偷窺我們,而且有敵意!」照他當時的感受來看,恐怕那時候有什麼暗器之類的東西正對著他們!
剛剛還心亂如麻的張琛登時心中一凜。他想都不想就一個箭步上前擋在了朱瑩面前,這才狀似滿臉警惕地問道:「阿六,你是看到的還是怎麼發現的?什麼敵意?難不成她根本就是刺客,還是這樓上埋伏著刀斧手?」嗯,關鍵時刻,他先插科打諢發散一下話題好了!
朱瑩看到牆角那一桌上,一個冷艷少女此時已經是面露薄怒,她雖說剛剛已經嘆過氣了,但還是忍不住再次嘆了一口氣,隨即就沒好氣地說:「阿六,那是葉姑娘身邊的保鏢,好像是那個滄州順和鏢局裡出來的人,據說打得一手好彈弓。」
「你說人有敵意,大概是這丫頭剛剛在窗口拿彈弓瞄準人玩耍,人家到底沒真的打你一彈珠……你小子有點憐香惜玉的男子漢大丈夫氣概好不好?」
說到最後一句,大小姐已經想到了上一次和葉氏見面時的情景。因為男裝打扮的她表現得很像一個登徒子,那個小丫頭居然沒看出來……嗯,最後是她以眾凌寡,湛金和流銀兩個丫頭出手,成功就把這個喜歡玩彈弓的小丫頭拿下了,她倒是和葉氏過了兩招。
可她此時一點都沒覺得自己和人不打不相識有什麼不對,反而覺得阿六這簡直是木魚腦袋。就這不分青紅皂白,面對女孩子也先出手的架勢,阿壽擔心他孤苦終身,那真是完全不是瞎操心!
阿六皺了皺眉,目光往四下里一轉,再次確定這偌大的地方就這主僕二人,並不見有什麼亂七八糟的人隱藏,他這才在略微一猶豫之後……或者更準確地說,是在朱瑩的瞪視下,緩緩鬆手放開了手中的小丫頭。
雖然他自己也不大,但在他看來,那個十三四歲的小丫頭片子,確實可以歸在未成年的範疇。尤其是當他把人鬆開之後,她一個踉蹌後急忙轉身,先是滿面通紅地怒瞪他,隨即竟是泫然欲涕,他一時就更加頭痛了。
所以女孩子就是麻煩,那和他逛街的幾個趙國公府丫頭也是,說話就遠遠不如大小姐乾脆爽利,還老是說些讓他聽了摸不著頭腦的話。這個剛剛廝打時還挺有章法的小丫頭也是,本來以為會不一樣一點,結果也是一朝受挫就打算哭……
而朱瑩見那扎著紅頭繩的小丫頭正在用眼刀狠狠往阿六身上扎,之前也挨過如此怒瞪的她只覺得今天這一幕著實有些熟悉。於是,她只能咳嗽一聲,彷彿無可奈何似的打起了圓場。
「葉小姐,阿六素來敏銳,再加上心懷疑竇,出手的時候不免就有些莽撞。不過,歸根結底也是剛剛曹姑娘不好,誰讓你竟然在樓上窺伺我們?」
被朱瑩稱作為曹姑娘的小丫頭再次狠狠扎了阿六兩眼,氣鼓鼓地說:「我就是幫葉小姐看看,朱大小姐你帶來的到底是什麼人而已!」我就是拿彈弓瞄人玩玩!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我朱瑩交好的人,當然不可能是那種尸位素餐的酒囊飯袋。喏,這就是秦國公長公子張琛,想當初他隱藏身份去邢台幫張武和張陸,冒稱二皇子心腹,一番高價買取的操作,把那些貪得無厭的當地縉紳給坑得滿臉血,順便連大皇子一塊坑進去了。」
朱瑩不慌不忙地引介了張琛,隨即就氣定神閑地朝著阿六努努嘴道:「至於阿六,他在京城的名聲也很大。可這些不重要,想當初他在滄州,好像和曹姑娘你那順和鏢局的總鏢頭曹五也較量過,至於結果如何,我倒是很好奇,可惜他不肯告訴我。」
阿六頓時詫異地掃了朱瑩一眼。他什麼時候和曹五較量過?
雖說曹五確實是滄州一堆鏢師中響噹噹的佼佼者,在當地武林也確實是最能說得上話的人物,可他又不是那些時時刻刻謀求揚名的武者,怎麼會沒事和曹五去交手?閑得沒事幹嗎?
倒是他聽大小姐說過,曹五曾經想要投靠趙國公府朱家……而且人在少爺面前也挺卑躬屈膝的,尤其是之前鏢船一事最終塵埃落定之後,那更是恨不得把少爺供起來。
然而,阿六這非常人性化的表情,在曹青青看來,那卻覺得人是在責怪朱瑩不該泄他的底子。她是順和鏢局收養的孤女,從小在鏢局長大,雖說最嚮往的就是當一個女鏢師,從小也非常勤懇地習練武藝,但距離總鏢頭曹五爺那卻是遙不可及的距離,那也是她最崇拜的人。
要是知道面前那面容死板的少年竟然和曹五爺交過手,打死她也不敢亂出手!就連她這一手彈弓絕學,也是因為小時候曹五爺見她氣不過用小彈弓和石子教訓那些鏢師家的小子們,於是隨口一句話,請了滄州某位早已經金盆洗手的鏢師來教她的!
見阿六的那個小丫頭對手在聽完朱瑩這番話後,剎那之間變得噤若寒蟬,彷彿是被阿六的名聲給嚇著了,被人完全搶去風頭的張琛頓時有些哀怨地瞅了朱瑩一眼,奈何他不敢更不可能強壓朱瑩糾正錯誤,只能很有些不是滋味地拱了拱手。
「在下張琛,見過葉小姐。」
雖然秦國公獨子這種身份,面對一般的大家閨秀,那絕對是最能吸睛的身份,也正因為從小到大都常常會偶遇某些千金,什麼掉東西之類老掉牙的戲碼更是上演過不知道多少次,假摔、吟詩、傷懷……林林總總的橋段更是經歷無數,所以在自我介紹之後,張琛看似輕鬆寫意,其實卻非常留意對方的反應。
可他卻大失所望——因為人家確實是不像尋常姑娘那般,看似沒有反應,實則機巧暗藏,這位葉小姐根本就只是打量了他兩眼,還了個禮之後,目光就落在了朱瑩身上。
沒錯,就連剛剛和某個小丫頭打了一架的阿六,都沒得到她的另眼看待!
「朱大小姐,你請我見的人已經見過了,我可以走了嗎?」
朱瑩微微一愣,繼而就啞然失笑。雖說她之前牽線搭橋做了好幾次大媒都取得了成功,但這種事本來就是講究個你情我願,看葉氏這樣子明顯對張琛不感興趣,既如此,還有什麼好強求的?她當下瞅了一眼張琛,見其硬綳著沒有露出失落的表情,她就對人嫣然一笑。
「那好吧,葉小姐請便。順帶提一句,我之前邀了好幾位姑娘去女學做女夫子,她們都答應了,你要是願意,也不妨試一試。先別忙著拒絕,我琢磨著你教別的不合適,教人幾手武藝,那肯定能勝任。這世上有些女孩子不是軟弱可欺,而是打不過男人,學兩手准沒錯。」
今天這一番見面竟然還沒開始就結束了,張琛雖覺得心裡空落落的,但對方還遠沒有個性鮮明到如朱瑩這般讓他第一次見就難以忘懷的地步,因此真要說如何羞怒,那卻也談不上。
可自尊心極強的他卻也不願意多看對方,不想讓人覺得他有什麼勢在必得的心思,一聽朱瑩這話,他雖不得不替那些女學生的未來夫君掬一把同情之淚,但更擔心的還是另一件事。
「瑩瑩,你這不聲不響把老師全都請好了,永平公主那邊不會有怨氣嗎?畢竟真正主持女學的人是她吧?」
「她要是反對我的做法,可以提出來,如果她有更好的主意,我不是不可以聽她的,但如果純粹是為了反對而反對,那對不住,我朱瑩有自己的堅持。」朱瑩也不在乎葉氏主僕倆都是外人,從容不迫地說,「她從前可以主持月華樓文會,現在當然也可以親自去請人。」
「我之前力主讓她去坐鎮,是因為我覺得自己對這一攤子不感興趣,但我現在想通了,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我又不用天天去,沒事殺過去巡視巡視,然後解決掉一點力所能及的事,為天下女子改變境遇稍稍做點貢獻,那我還是可以的。」
說到這裡,朱瑩就笑了。那笑容便彷彿是百花中那一叢最嬌艷的牡丹瞬間綻放,恰是動人得勾魂奪魄,讓人甚至不敢直視。
「再說了,阿壽也很贊成!」
「原來如此,你都想明白了那就好!」張琛微微舒了一口氣,繼而就滿臉贊同地說,「我也覺得那什麼《女誡》之類的女德書一個勁教導女子要逆來順受,賢良淑德,就是因為這樣,這世上的女孩子,要不就是心眼太多,要不就是木頭人,一個模板里刻出來的那有什麼意思!」
說到這裡,張琛就眉飛色舞地說:「我就希望日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