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群賢會 第六百五十八章 教子

皇帝這個天子有情無情盡在一念間,張壽又不想著升官發財,又不想著爭權奪利,不過是兢兢業業在自己擅長的領域上想要做出一番事業,因此,他對張壽的容忍度當然很高。江都王回來一稟報張壽的這個新主意,他就立時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又不要他出人,又不要他出錢,他要承擔的,只不過是張榜公布名次的那點風險而已……可這點風險對於身為一國之君的他來說,那又算得了什麼?

既然想要躋身東宮侍從,近水樓台先得月,讓現在的太子,未來的天子,能夠記住你的名字,那麼,就得付出讓人知道你真正斤兩的代價,這不是很正常嗎?

於是,皇帝只對江都王帶來的張壽這個建議,做出了一丁點微不足道的小改動——那就是把每次遴選東宮侍從的月考改成季考。

雖然張壽顯然很願意帶著學生來月月忙活這麼一場,陸綰這個身家豪富的主兒也不缺那點張榜的紙,但他還是要考慮到一個月來一次,會不會把人嚇住,以至於立刻就沒得玩了。他還指望著用這件事來攪混朝堂的那一潭死水呢,當然希望監生們知恥而後勇,前赴後繼,爭先恐後,千萬別一蹶不振,至少得幾百個人參加吧,否則怎麼玩?

當消息傳到東宮時,剛剛告別了今日講讀官的三皇子,不由得在自家皇叔的注視下發起了呆。好在他須臾就回過神來,畢竟左手挨打之後的疼還沒完全好,沒事走神的教訓還牢牢記在腦海中。因而,他很快就歉疚地對江都王笑了笑。

「皇叔,為了我的事,有勞你辛苦了。父皇和老師的主意都很好。我沒什麼意見。」

江都王見三皇子身邊侍立的四皇子正在扭來扭去,似乎有一大堆話要說,他可不願意和這個熊孩子多打交道,當下就打哈哈道:「太子殿下既然同意就好,那我就這麼辦了。要說今天這三道題目著實是出得高,國子監那些學官聽了之後,臉都綠了,哈哈哈哈!」

四皇子喜上眉梢,正要說話,卻不防三皇子一聲威嚴的咳嗽,他只好怏怏憋住。

可等到江都王告退了出去,他就再也懶得忍懶得憋了,在那圍著三皇子嘰嘰喳喳八卦個不停,又是猜測回頭榜單名次如何,又是嘲笑國子監學官竹籃打水一場空,到最後……

三皇子不得不直接把自己這個弟弟給轟了走,這才總算是耳根子清靜了一點。

此時沒有其他人可以商量,他就看向了連日以來始終都安安靜靜,謹小慎微的楚寬,卻是猶豫了一下,這才開口問道:「楚公公你覺得,老師提出這樣的建議,父皇答應了之後,又改成了季考,國子監那些學官和監生會有何反響?」

楚寬已經習慣了這幾日三皇子當自己不存在的態度,此時突然聽到人這詢問,他默然沉吟了片刻,這才開口說道:「如果奴婢沒猜錯的話……他們不會有什麼反響。」

對於這個自己沒料到的回答,三皇子頓時愣了一愣,可在仔細一想,他又覺得似懂非懂,可繼續問楚寬緣由,他就知道不太合適了。

因此,他生硬地岔開這個話題,卻是有些突兀地問道:「老師幾日後要在公學繼續開課供人觀摩,孤作為九章堂學生,原本打算去看一看。」

他特意強調了原本兩個字,就是想突出自己還沒決定是否要去向父皇請示,更沒決定是否和當初陸三郎成婚一樣,讓四皇子代替自己這個哥哥去。不負他期望,楚寬總算沒有用顧左右而言他的態度來敷衍他。

「太子殿下若是真的想去觀摩,也不是不可以,但那樣的話,恐怕聲勢要大一些。」

楚寬說著頓了一頓,見三皇子一副你繼續說的態度,他就垂下眼瞼道:「那就是把東宮其他講讀官全都帶去。畢竟,張學士也是東宮講讀,同僚之間互相觀摩,本來也是應有之義。此外,控制其餘旁聽觀摩的人數,再加上有朱大人掌管五城兵馬司作為戍衛,安全無虞。」

三皇子最想聽到的就是這樣的贊成,此時終於忍不住露出了極其滿意的笑容。但他很快就立刻藏起了這幅表情,矜持地微微頷首道:「孤知道了。」

雖然態度仍舊有些提防和生硬,但是,當這一天他離開慈慶宮時,最終還是忍不住說道:「司禮監之前被黜的那兩個秉筆派人在外造謠生事,混淆視聽,父皇雖說將他們攆去皇陵思過,但也已經查明了很多事,楚公公你之前雖說有過錯,但將功贖過,也應該足以抵償了。」

楚寬就彷彿不知道宮外發生過哪些事情似的,先是微微錯愕,隨即就苦笑道:「太子殿下言重了,若不是當年的功勛,奴婢怎麼可能執掌司禮監?如果說是將功贖過,功過相抵,奴婢現在也已經很知足了。司禮監有錢公公在,足以統攬全局,用不著奴婢。」

因為皇帝說楚寬做的那些事情都是故意的,三皇子心裡的結原本就沒有打開,此時聽人這麼說,他也沒有再多言。

只是在回到乾清宮見到皇帝時,他請示過公學開放日之事,果不其然楚寬的建議得到了皇帝的允准之後,他禁不住又問了之前內外城那連場風波的後續。

「父皇,只是處置了那些聞聽司禮監人事變動而鬧騰的人,這樣真的可以嗎?那些人背後的指使不是更可惡?難不成是先讓他們放鬆警惕,而後徐徐追查?」

「順天府衙和宛平大興二縣衙都已經快刀斬亂麻,打過之後當眾曬腚,然後把人給放了,還怎麼徐徐追查?派幾個人沒事盯著那幾個被放出去的傢伙,看他們是不是被人滅口了?」皇帝哂然一笑,繼而就提點著自己一手扶上儲君之位的太子。

「這些傢伙不過是別人怎麼說他們怎麼做,知道的也就是別人告訴他們的那些話,至於供述出來的東西,那也是亂七八糟,不足為信。朕之所以把那兩個前任秉筆攆去皇陵,那是因為花七已經查到,他們確實首尾不幹凈,這次的事情和他們脫不了干係。」

「朕可以容忍太監貪賄,但如果連一點分寸都沒有,擅權到在善堂上動手腳還不算,甚至打算賊喊捉賊,那就絕不能人忍了!之前北征,趙國公從北邊帶回來三百幼童,等一一教導之後,資質好的就入內書堂,朕會讓秦國公和渭南伯推薦兩個人來教導。」

「當年太祖皇帝以為,閹宦制度並不是上古就有,實在有悖人倫,所以即位初年就定下了宮中宦官定額兩百的規矩。故而,那些收養民間棄兒的善堂,並不是太祖年間就有的。」

「那時候天下荒廢,人口凋零,按戶分田,獎勵生育,還頒下政令,滋生人丁永不加賦,生子多者更可得獎賞,百姓無不多生,哪裡還需要善堂?太祖太宗年間,幾乎所有宦官,不是來自北面,就是來自高麗,又或者來自交趾,中原百姓,哪裡捨得讓家中丁口凈身入宮?」

三皇子曾經聽父皇說過很多次太祖舊事,可關於宦官的,這卻還是第一次,自然而然就聽得聚精會神,最後忍不住問道:「那如今宮中宦官出身的那些善堂,又是從何時開始有的?」

「是高宗時候的司禮監掌印王安。那時候天下承平,人口漸多,滋生人口不加賦,但並不是不加稅,所以不少人家人多難以養活,漸漸棄兒之風又有抬頭。王安自己就是被父母遺棄的孤兒,顛沛流離之後,因為撞上了出身高麗的養父,這才得以凈身入宮。」

「後來他為司禮監掌印,宮中有人為了討好他,提議他尋找父母,結果被他怒罵了回去。他說,昔日被遺棄時已經六歲,他對自己被父母拋棄,流落街頭的往事刻骨銘心,生育之恩和遺棄之仇互相抵消,不報恩,也不報仇,他已經很公道了!」

「所以,那些開設在北直隸各地的善堂也好,對那些棄兒從小灌輸君恩,讓他們仇視丟棄他們的父母親人也好,都是從王安開始的。然則他素來極其忠心,再加上又對太祖遺留下來的典籍精心呵護,傳達聖訓,高宗自己也覺得對棄兒談孝道不免可笑,所以就聽之任之。」

「到了如今,呵呵,楚寬也是棄兒,從來就不曾在朕面前提過找尋父母,又或者認養子,綿延香火這種事。別看呂禪說是他的乾兒子,那只是個稱呼。不止高宗皇帝,朕其實最初也很認同遺棄兒女的父母不配為人父母,可後來才知道,很多人是實在沒法養活多餘兒女。」

「而且,正因為有開在各地的善堂在,所以很多人丟棄兒女那簡直是心安理得,因為在他們看來,孩子丟在善堂門口,又或者富貴人家門口,至少還有條生路!但首先得善堂真善!」

「所以,之前外城那些善堂藏污納垢,已然清理乾淨,司禮監這邊傳承了八十多年的善堂,卻也要好好清理一下了。司禮監之前被朕貶黜的那兩個秉筆,想要把髒水全都潑在朝中某些人身上,期冀於東山再起,朝中某些人又想演一場賊喊捉賊,嘖,簡直是比爛!」

皇帝嫌惡地冷笑一聲,隨即就教訓三皇子道:「你記住,朝中這些官員,全都殺了不免有冤枉的,但兩個裡頭殺一個,卻又不免有漏網的。只要他們能有個度,朕也不是不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身邊的宦官卻不可縱容,因為那是天子最常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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