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近侍四個字,曾經在翠筠間經歷了叛賊攻來以及之後那場刺殺的緣故,後來對方的來歷查出來之後,張壽就聽到過這四個字。更何況,他身邊就有一個差點挨了那一刀成為御前近侍的小子,如今他甚至想起來都替阿六覺得慶幸,那一刀下去,可就不是男人了!
而阿六自己對於沒能成為御前近侍,每每想起來也覺得很幸運。因此他提到這四個字之後,雖說看不到背對自己坐在那兒的張壽到底是什麼表情,但卻能從張壽那脊背肩膀的細微顫動中,覺察到張壽的心情波動。
因此,他只是默立片刻,就再次開口問道:「人在陸府後院,瘋子和大小姐都在,少爺要去看看嗎?」
張壽瞥了一眼還在不遠處那一桌喝悶酒的張琛,想到陸三郎已經溜回房中去享受洞房花燭夜了,而四皇子也已經被陸綰如同送瘟神一般送走了,不愁熊孩子再出幺蛾子,他就點點頭道:「你去把張琛拎上一起,我再去對陸祭酒打個招呼,然後這就過去。」
借用人家的地方,抓回來的還是一個御前近侍,如果還不和主人打個招呼,那也實在是太目中無人了。然而,正如張壽所料,當他親自來到門口,對送客的陸綰一提此事,原本以為他是走之前過來告辭的陸綰登時遽然色變。
而張壽只用了一句話,就讓明顯快要爆了的陸綰一下子平靜了下來:「那傢伙是阿六和花七爺一塊抓回來的,花七爺是皇上的人。」
想到自己當初千方百計想要把趙國公朱涇父子扳倒,結果御史前赴後繼也不知道多少彈劾,江閣老和孔大學士一明一暗也不知道提供了多少支持,最終卻稀里糊塗就全盤皆輸,此時聽到趙國公府那個最心腹的家將竟然是皇帝的人,陸綰登時在心裡深深嘆了一口氣。
趙國公最心腹的哪個瘋子,竟然是皇帝的人……興許還不只是當今皇帝的人,按照年紀,以及人跟著朱涇建過的功勛來算,人興許都有可能是上一代睿宗皇帝的人!朱涇都已經做到這個份上了,兩代天子如此信賴這樣一個外戚,那就很自然了!
換成他是天子,一個可以從容自若留著天子心腹在身邊呆著的外戚,那也會信之不疑的!
而有了這麼一重考慮,再去想花七和阿六在自己家抓到一個御前近侍的事,陸綰就不覺得生氣,而是感到慶幸了。他點了點頭,鄭重其事地說:「那就都交給張學士你了。」
當張壽和阿六帶著已經酩酊大醉的張琛到了陸府深處的某座院子時,他就只見這裡空無一人,只有正房還亮著燈。只不過,內中寂靜無聲,並沒有他猜測中的審訊情景。而等他到了門口咳嗽一聲挑起厚厚的棉帘子進去,看到的卻是斜倚在羅漢床上的朱瑩正打呵欠。
「阿壽,你來啦?花叔叔在裡頭審那傢伙呢!」
見張壽明顯露出了詫異的表情,彷彿是說為何沒有聲音,朱瑩就聳了聳肩道:「花叔叔不讓我看,說是女孩子看這個會做噩夢,我就乖乖在外頭等了。」
別的時候她也許會抗爭一下,但這種時候她可絕對不會逞能,那種場面還是少看得好!
張壽腦海中浮現出各種十八般酷刑的光景,可再凝神傾聽內室的動靜,卻只能聽到非常細微的聲響,他又覺得不太像。正疑惑的時候,裡頭突然傳來了一陣很奇怪的聲音,彷彿像是垂死的哀鳴,又彷彿像是死裡逃生的呻吟,總之聽著讓人覺得毛骨悚然。
就連剛剛還一臉若無其事的朱瑩,都一下子汗毛直豎,直接一閃身躲在了張壽身後。她雖然素來膽大不怕事,甚至還和張壽一塊在翠筠間里指揮護衛們殺過人,可是……真刀真劍地殺人,那和用刑拷打卻不一樣,更何況此時的聲音分明是人發出來的,但聽著卻撓心!
大小姐甚至忍不住雙手抓住了張壽的肩頭,很想出言吩咐阿六進去幫忙看個究竟,但話到嘴邊,她卻又覺得這好像不太厚道。可她雖然沒說,阿六卻非常有眼力勁,她和張壽剛剛那遽然色變的表情都看在眼裡,當下立時快步進了裡間,只片刻功夫,人就又出來了。
他神情複雜地看了張壽和朱瑩一眼,低聲說道:「瘋子在貼加官。」
貼加官!張壽頓時感到一股惡寒直衝腦際。而下一刻,他也覺察到剛剛抓住他肩頭的那兩隻手也瞬間收緊,很明顯,朱瑩並不是什麼驕縱天真到不諳世事的大小姐,她竟也知道那噴水浸濕的黃紙層層糊臉,用來逼供,但同時也可以用來處死人的酷刑!
張壽無法確定,這據說是歷史上明朝方才發明出來的酷刑,到底是不是因為太祖方才出現在如今這世上。他只知道,除非是萬中無一的死士,否則很難挺住。就算御前近侍真的受過某種特殊訓練,可當面對的人原本就是花七這種總教頭一級的人物,那卻無望了。
更何況,如若對方明白,花七背後的人還是當今天子,那就更不應該負隅頑抗才對!所以,如果花七之前是不得不用這種嚴酷手段,那麼,裡頭這人的嘴恐怕是真的很緊。
於是,他輕輕伸手按了按肩膀上朱瑩的那隻手,隨即低聲說:「瑩瑩,你別怕,惡人自有惡人磨,要是之前真讓這傢伙得逞了,張琛可就要把我們當成冤家對頭了。這樣想的話,你就會覺得,如此惡毒之人哪怕受人指使,仍然千刀萬剮也不為過。」
阿六聽到裡頭那斷斷續續的聲音,明顯是人已經扛不住在招供了,他嘴角一翹,竟是也對朱瑩笑了笑:「少爺說得沒錯,惡人被惡人磋磨,那是活該。」
「背後編排我是惡人也就算了,但只是一牆之隔,你們也不知道留點口德,嗯?」
隨著這聲音,花七已經是慢慢悠悠地從裡間出來了,見阿六一臉理直氣壯地站在張壽身後,那明顯是早就忘了當年去張家時的初衷,完全把自己當成了張家人,他不禁嘖嘖一聲,卻也沒揪著這一點不放。畢竟,就連皇帝都沒讓阿六彙報什麼,他越俎代庖幹嘛?
他對張壽和朱瑩微微頷首,直截了當地說:「這傢伙招認,說是受了司禮監掌印楚寬指使,趁著張琛落單下手,蠱惑他和你們翻臉。哦,之所以選在陸家,那是因為就算事後敗露,也能把陸家父子倆一塊卷進去。」
「胡說八道!」
張壽和朱瑩幾乎異口同聲做出反應,等話音剛落,他們登時彼此對視了一眼。張壽率先莞爾一笑道:「瑩瑩你也覺得不是楚寬?」
「阿壽你不了解楚寬尚且都這麼想,我這麼多年常常出入宮中,從小就認識楚寬,總比你更了解他一些!」朱瑩眉頭一挑,哂然一笑道,「就算那個派人在國子監煽風點火的真是他,可他總不至於蠢到認為往司禮監身上潑髒水的人是我們吧?」
「我們要是會這麼干,直接讓事情鬧大,那個叫鄒明的舉人直接落水淹死就完了,幹嘛還要親自出現在現場,想方設法地救人?然後再兜這麼大一個圈子把四皇子也卷進去?」
「而如果他不覺得我們會反過來這樣設計他,他今天這麼大費周折害我們幹什麼?而且還動用了一個御前內侍,這是要掉腦袋的!楚寬要是這麼笨,他哪裡能當到掌印!」
見朱瑩這麼說,張壽微微點頭表示贊同,花七就嘿然笑道:「你們都不信?巧了,我也不大信。所以我才會貼加官拷問一下,否則我才懶得這麼大費周章,還『借用』了陸家一刀紙……貼加官很繁瑣,一個不好要死人的。可惜,這傢伙好像確實以為自己就是楚寬指使的。」
他頓了一頓,見朱瑩眉頭大皺,張壽倒好像早有預料,他就無奈地抱手靠在了門邊上。
「更準確地說,這傢伙自稱御前近侍,其實卻只是見習。他號稱是在訓練營里資質千里挑一,方才被選去習練催眠術。嘖嘖,我倒是不知道,這一門從太祖年間就有,但卻一直都沒什麼人修成,紙上談兵的催眠術,居然時至今日還有人去練,而且還練出個四不像!」
朱瑩聽著不禁撲哧一笑。可不是四不像嗎?人倒是煞有介事地使出來了,可就算沒有花七和阿六在旁邊虎視眈眈,張琛這才被迷到一半就陡然蘇醒的架勢,顯然也不像是能成功的!
而張壽想到的卻是另一個問題。他冷不丁問道:「之前花七爺為何沒有放長線釣大魚,放了人出去,看看他最終與誰接頭,這樣豈不是比眼下費神拷問更簡單?」
「我倒是想啊!可這傢伙直奔北安門,還大搖大擺對守門出示了自己的見習近侍腰牌,我就算放長線釣大魚,這宮裡可有的是高手,萬一我被人絆住,還沒抓到他和誰接觸,他就被滅口,豈不是麻煩?所以我心裡一合計,最後決定還是抓人回來好好審一審算了。」
說到這裡,花七就瞥了一眼阿六,見這一回換成阿六很不自在,他頓時心下竊笑。人是往北安門去的不錯,但根本沒到門口,就直接被阿六給截下來了。而等到他看戲看夠了,瞧著阿六把人輕輕鬆鬆擒下,這才上去問了阿六剛剛和張壽相同的問題。
結果毫無疑問,阿六直接就傻眼了。為了眼下這一番搪塞的說辭,他可是很難得地從阿六那兒敲詐到了兩個承諾。對於那個從自己身上學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