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群賢會 第六百三十七章 十萬個為什麼

東宮朝賀,並不是文武百官全都參加——畢竟慈慶宮正殿比文華殿還略小一些,而文華殿更是比奉天殿小几倍都不止,所以這兒壓根容納不了太多人。能來這裡朝賀的,除卻兼了東宮官的文武群臣,以及皇族宗室而已。

至於文武百官,回頭還有一次上表箋恭賀東宮太子榮膺冊命的過程。

只是,往日大多數情況,都是當弟弟的諸皇子恭賀長兄皇太子,奈何三皇子根本就不是長兄,弟弟更是只有光桿司令四皇子一個。於是宗室朝賀的時候,作為長輩的江都王這些人都不用出席,因此諸王也就只剩下了小狗小貓兩三隻。

沒錯,為了避免出岔子,皇帝特意挑了和三皇子四皇子平輩的宗室來東宮朝賀,而且還是年紀甚至比四皇子小的那種!

此時此刻,六個七八歲的小孩子跪在地上,四皇子煞有介事地帶領他們大聲嚷嚷道:「小弟鄭鍈,茲遇兄長皇太子榮膺冊寶,不勝忻忭之至。謹率諸弟詣殿下稱賀!」

因為江閣老去位而榮膺太子太師的孔大學士只覺得嘴角直抽抽。而一直都是太子太傅的吳閣老滿臉笑容,讚許地連連點頭。

他旁邊的太子太保張鈺,那是千般滋味在心頭,臉上除卻僵硬還是僵硬。其他幾個兼了東宮三少,詹事府少詹事等等官職的,就連剛剛被皇帝塞了個詹事的劉志沅,那也是好容易才讓自己死板著一張臉,沒有露出太過分的表情。別看人小,全都是宗室,誰也不能笑話!

而等到衣著整齊的東宮侍讀們列隊上前拜見時,看見那浩浩蕩蕩幾十人的隊伍,想到天子放出還要選一批東宮侍從在慈慶宮,侍奉太子讀書的風聲,也不知道多少人在心中琢磨,自己是不是要反對,如果反對的話又該怎麼去召集其他人一同反對,可這事太難了。

因為據他們所知,別說皇帝放出風聲,首先在國子監率性堂選人,於是原本就是國子監六堂之一的率性堂頃刻之間成為香餑餑,當初還嫌棄在國子監讀書是雞肋,如今學官們又鬧出這樣一個大笑話的官員們頓時糾結了起來。

明明知道國子監已經爛透了,可就因為率性堂出身的佼佼者可以被選入東宮侍從,於是就趨之若鶩?這是不是太丟臉了?

就連已經要挪出國子監,曾經被無數人棄若敝屣的半山堂,也因為皇帝準備鼓勵人求學上進,額外撥出了四個名額,據說已經有十幾家消息靈通的打算把自家兒孫送過去。

至於九章堂……劍走偏鋒的九章堂早早就佔下了頗多東宮侍讀的名額,畢竟想當初三皇子就竭盡全力考進了其中,從學於張壽,甚至和很多人都是同學。可你家就算真有人算學天賦上乘,這下一次招生還要等到明年呢,有本事那也考不進去啊!

此時此刻,打頭行禮的陸三郎和齊良出身不同,那興奮和激動卻一模一樣。略靠後半個身位的紀九也已經熱淚盈眶,至於其他人,不論出身尚可的還是出身寒微的,不論往日和三皇子說過話的,還是沒敢和人有過交流的,總而言之,那都是動作僵硬到猶如提線木偶。

如果不是一旁還站著張壽,抬起頭就能看見這位老師,也不知道多少人會渾渾噩噩多磕一個頭,又或者少磕一個頭……

於是,等到一應禮畢,孔大學士幾乎是逃也似的逃出了讓他非常難受的慈慶宮正殿,其他東宮官也是大部分走得飛快,頃刻之間,剛剛擠得滿滿當當的地方,就只剩下了四皇子這個熊孩子帶領的五個宗室孩子,此外就是九章堂眾人。

倒也不是其他官員沒有一個願意留下來,而是一看慈慶宮正殿中這種留下的人員配置,就連身為太子少保的戶部陳尚書,張壽的師兄,就連和張壽關係不錯如劉志沅,也按照儀制跟隨其他人一塊退了。因為他們覺得自己留下的話,就拉高了整個慈慶宮眾人的年齡水平。

畢竟就算一直以中年人自居的陳尚書,和張壽在一起就覺得老了,更何況和那些連十歲都沒有的宗室孩子混在一起。

而眼見討厭的老大人們都不見了,四皇子頓時喜氣洋洋地大聲嚷嚷道:「太子三哥,我剛剛問過弟弟們了,從今往後,他們也會留在東宮侍讀。他們雖說資質不如我們兄弟還有九章堂這些同學,但兒時學九九歌也都是一遍會背,算學天賦都不錯,加減乘除算起來賊快!」

他一邊說一邊看向了張壽,滿臉自信地說:「剛剛我們進來拜謁之前,我親自考的他們,老師你要相信我,粗淺的算學考問,我還是能勝任的!」

幾個孩子全都是皇帝這些年出宮期間一一看過的,家中長輩也是皇族當中的安分守己派,因此這會兒不但沒人搶著說話表現,反而一個個都規規矩矩站在那兒,顯得頗為沉穩,倒是反襯得四皇子這個年紀更大的一點都不穩重。

可四皇子才不管這些,他只知道現在自己雖說還沒有弟弟和妹妹,但這麼一群規規矩矩的弟弟在,他終於也可以擺一擺做哥哥的威風了。因此,他非常理所當然地拉著一個個宗室上前,熱情地介紹起了眾人,又軟磨硬泡讓張壽親自考問,也好驗證他的眼光。

這其中,恰有江都王的一個嫡親侄兒鄭鑰。和海陵縣主口中那些並不喜歡出人頭地,執掌權柄的嫡親哥哥們不同,這個小孩子雖說有些木訥,但張壽隨口考了幾道複雜加減題,人給出答案的速度快而準確,甚至對九章算術中的雞兔同籠問題亦是能隨口答上。

這就很不容易了,須知這題目雖說有訣竅,可人終究是比四皇子還小!

然而,被張壽考問了三道題之後,長相併不出奇,除卻答題之外就很沉悶的鄭鑰突然開口問道:「老師,我一直聽說您算學造詣很高,更是葛老太師的關門弟子。那您能不能告訴我,天上群星真的能指點吉凶禍福嗎?如果可以,為什麼欽天監不能從星象中算準?」

「而如果不可以預示吉凶禍福,欽天監又連星象和日蝕等等都算不準,那麼欽天監還有什麼用呢?那我們學習算學又有什麼用呢?難道就只用來查賬稽核嗎?又或者編製軍情傳遞的密文嗎?如果僅僅只有這麼一點用,那算學又怎麼能讓那些讀經史的士大夫服氣呢?」

誰都沒想到,就在這朝賀東宮的日子,一個本來就好似跟在四皇子身後湊數的年幼宗室,竟突然問出了這樣的問題。

一想到如果這個問題是剛剛當著孔大學士等人之面問的,那會帶來多大的影響,陸三郎就一陣陣後怕。他也顧不得鄭鑰是宗室,縱使父親只是個鎮國將軍,那也不是好欺負的,立時衝上了前去,疾言厲色地呵斥道:「豈有此理,你才學了多少算學,就敢說算學沒用?」

眼見紀九摩拳擦掌彷彿打算跟著陸三郎展開反擊,而齊良正在勸著其他那些義憤填膺的人,而鄭鑰身邊的其他幾個年幼宗室無不慌慌張張地和人拉開距離,彷彿生怕遭了池魚之殃,四皇子眉頭倒豎,赫然正怒不可遏,可鄭鑰卻依舊滿臉認真,張壽卻不由得笑了。

「算學有什麼用,這個問題問得很好。」

張壽明白,這年頭的讀書人不能說沒有質疑精神,因為聽上去彷彿是守舊復古的各種古文運動,其實是為了反對俗濫文字,提倡的是文以載道,賦予文章更深刻的思想內容,實際上質疑反對的是當時最主流的文章潮流。而這種質疑,唐朝有,宋朝有,歷史上明朝也有。

但總體來說,在這年頭的經史學術界,那是不提倡質疑的。經典的聖人學說不容置疑,而那些大家注釋的經史也同樣不容置疑。至於學生對老師的質疑……那就對不住了。

大多數情況下,欺師滅祖,目無師長……林林總總的大帽子都會朝人扣下去。

因此,張壽打手勢示意眾人不要反應過激,不慌不忙地說:「日落星沉,其實和吉凶禍福沒什麼關係,但是,這其中也蘊藏著真理。比方說,我曾經在半山堂給大家演示過的浮力實驗,看似只能夠驗看金銀成色,又是否內有夾層,但你們是否知道,那還有別的用處?」

「眾所周知,木材可以漂浮在水面上,而鐵塊卻會沉底,而鐵塊哪怕打成薄薄一層鐵皮,放在水面上同樣也會沉底。但如果不是鐵塊,也不是鐵皮,而是四四方方,接縫處天衣無縫,不會進水的無蓋鐵盒子呢?這樣的鐵盒子是否可以浮在水面上?」

「而同樣眾所周知,在高處丟下鐵球和羽毛,鐵球瞬間著地,羽毛卻可能隨風飄走,可如果在高處同時丟下很重很大的鐵塊,以及小小一顆鐵球的話,又是什麼先著地?」

「天圓地方,那為何於港口遠眺大船入港,會先看到船帆,然後再看到船身?」

這種十萬個為什麼似的問題,曾經在半山堂呆過的三皇子和四皇子一點都不陌生,而九章堂的眾人因為一開始接觸的就是算學,後來又加入了相對淺顯的物理,所以也同樣對張壽這樣的講解很熟悉。然而,對於一群小孩子來說,這些為什麼就讓他們非常興奮了。

用剛剛張壽這種說話的方式來說,那就是……同樣眾所周知,小孩子本來就是最喜歡問為什麼的!

哪怕富貴人家的孩子因為讀書開蒙早,見識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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