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群賢會 第六百二十二章 決意

三皇子是個赤誠稚子,但不是赤誠君子。之所以說他不是君子,一來因為其人年紀尚幼,冠禮未行,自然不能以君子二字稱之,當然他這冠禮因為皇帝的執意也已經快了。但二來……那則是因為他雖說從小受著忠孝節義的教訓,看上去溫和忠厚,但他是皇帝親自教出來的!

皇帝言傳身教帶出來的兒子,會是個君子?當聽完張壽這番話之後,他的第一反應就是將那罪魁禍首大卸八塊,最好再加上凌遲處死!本來就罪該萬死,居然還牽連到四弟和張壽!

「三天後就是冊封太子的大典,在此之前也許只有成千上萬雙眼睛盯著你,在此之後,卻有全天下的眼睛都在盯著你。所以,你千萬不要對我說,你想親自去審這樁案子。」

說到這裡,張壽頓了一頓,見三皇子愕然盯著自己,隨即就尷尬地別過頭去,他就知道自己猜中了。從前的三皇子固然靦腆敦厚,但既然已經接受了即將入主東宮這件事,又和四皇子一向那般親近要好,眼看弟弟被人這麼算計,三皇子還忍得住那才是咄咄怪事。

「身為太子,你該做的是知人善任,而不是事事親為。再者,皇上這會兒大概比你還要雷霆震怒,既如此,你不覺得你還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做嗎?比方說,回宮見皇上?」

當三皇子跟著張壽重新出現在人前時,陸三郎和其他人一樣,忍不住從頭到腳仔仔細細的打量了人一番,卻只見人和張壽言笑盈盈,根本看不出有任何異象。想到當初這位小小的皇子出現在國子監半山堂里,以及後來考進九章堂的情景,他不禁覺得那彷彿是很久之前。

而陸綰和劉志沅見三皇子禮數周到,謙遜溫和,本來就因為今日之事對這位未來太子評價頗高的兩人,那自然是更加滿意。兩人作為嚮導帶著三皇子在整座公學裡轉了一圈,再次著重介紹了為九章堂預備的課室之後,陸綰就停下了腳步。

「國子監中那些學官既然鼠目寸光,容不下九章堂這個異數,公學卻極其歡迎。要知道,公學中的教師進項微薄,而讀書人為師,不是為財,就是為名,可在公學卻可能兩樣都沒有,自然不願應募。然則九章堂若騰挪到此,公學不愁教師,而各位也不用愁生計。」

「用來住宿的號舍是現成的,這份兼職的工作也是現成的,更不用各位奔波往來於城裡城外。唯一辛苦的,大概便是張博士,從你那張園到城外這段路,來回可是非同小可。」

陸綰這麼一說,眾人頓時齊刷刷地去看張壽。然而,張壽尚未回答,陸三郎卻搶著說道:「每日來回確實非同小可,再加上日後九章堂還會有更多的學生,也不能全都靠老師一個人攬總。就是國子監民間那些書院,也不是老師日日講課,大多數時候也是學生自學互學。」

「比如說我,進度既然快,當然就可以代課,其他人也當然可以。對了,我還記得當初老師還提過,大家自學之後,讓鄭鎔也來代一下課……只可惜日後沒機會了!」

聽到陸三郎仍然直呼自己的名字,三皇子也頓時想起了張壽當初這分派,一時更加悵然。

等聽到旁邊傳來張壽的一聲咳嗽,他這才立刻調整了情緒,當下就笑了笑說:「也不能說沒有機會。如若大家勤奮攻讀,侍讀東宮,我也不是沒機會替老師為你們講一講課!」

此話一出,周圍的學生中間,頓時有人笑了起來。而那些和陸三郎當過同學,卻錯過了三皇子同窗機會的前輩師兄們,看到這位未來太子這般謙和,一時都覺得如沐春風。

而咳嗽過後的張壽見三皇子態度和煦地和人談笑,言行舉止已經看不出曾經的靦腆,待人接物已經漸漸可見一種自然風度,雖說別人都說是他一手把人教成現在這樣子的,可他卻也知道,與其說是他的功勞,不如說是環境使然。

說笑之中,話題漸漸就轉到了國子監今天的那樁鬧劇上,三皇子突然驚咦一聲,連忙說道:「我想起來了,我出城時特意走的是正陽門,路過棋盤街時,聽說有半山堂的監生試圖敲登聞鼓叩闕,後來被四弟攔下,罵了他們一頓後,讓他們當場寫奏疏請人呈送御前。」

「四弟沒問緣由就走了,我卻聽說他們舉告的是國子監有人鬧事……我那時候趕著出城找四弟,再加上棋盤街上已經沒人了,也就沒顧得上細問。難不成今天早上九章堂被人鎖了,你們差點被人關了起來,半山堂也是這樣?半山堂的人險些去敲登聞鼓,就是為了這件事?」

「那就對了!」陸三郎使勁一拍大腿,滿臉憤憤地說,「今早我帶著大伙兒衝出來的時候,就發現四周圍各堂全都亂鬨哄的,但竟然沒人出來。放我們出來那傢伙撂下一句話說前頭正有監生鬧事,在圍攻老師,我一怒之下就抄著椅子衝出來了!」

陸綰登時暗自呵呵。這死小胖子從小到大就是崇尚君子鬥智不鬥力的,現如今為了張壽竟然衝冠一怒用武力,這兒子也不知道是為誰養的!

而今天一連串事情應接不暇,直到這時候陸三郎提起,張壽方才想到當時究竟是誰打開九章堂大門這個問題,當下就立刻追問道:「那是誰放你們出來的?」

「是誰……老師你不知道?」陸三郎瞪大了眼睛,隨即就嘿然笑道,「當然是張琛啊!他好歹也是個監生,在國子監晃一晃,那也挺正常的不是?就不知道人為什麼不來見老師。」

得知果然是張琛,張壽非但沒有釋疑,反而更加疑惑了。關鍵時刻做了這麼一件大好事,張琛幹嘛還要躲著不露面?裝什麼神秘?對了,還有半山堂的學生居然那般壯懷激烈……

他在半山堂分班之後,就去了一趟滄州,後來既然那邊已經有了學官去教授,他回來後就沒再管那一攤子。在他想來,對於那些官宦勛貴子弟而言,日久天長下來,自己這個老師也就漸漸丟一邊去了。可誰曾想竟然還有人帶頭去叩闕,險些敲了登聞鼓!

張壽正在那反省自己是不是太忽略了自己曾經的學生們,劉志沅卻不由得搖頭嘆息:「師者,傳道授業解惑者也。只可惜,官學之中,現如今記得這話的師長越來越少了。」

「所以,張博士你以誠待人,學生們才會這麼敬服你。因為他們往日遇上的那些學官,那根本就只是官,何嘗有半點為人師長的自覺!」

「正因為只顧著自己的官途,這些年各地官學才會越來越爛,形同虛設!」

劉志沅的說法自然得到了陸綰的贊同——他能不贊同么?要是官學都很好,學官都非常盡職盡責,社學義學等等也都辦得盡善盡美,又怎會公學初開便報名者雲集?

三皇子剛剛是以自己也是九章堂一員留下來的,然則無論張壽還是陸綰劉志沅,當然都不會把人留在這太久。

未來太子在外城這樣的龍蛇混雜之地逗留時間越長,那麼變數就越多。哪怕這會兒主管五城兵馬司的朱廷芳應該得到了消息有所戒備,風險依舊存在。

因此,眼看時辰已經不早,張壽就直截了當催促三皇子回宮。相較於習慣性討價還價,又或者扯皮耍賴的四皇子,三皇子這個當哥哥的只是四下里望了一眼,彷彿要把這座他無緣學習的公學全都收入眼底,記在心裡,隨即就對著眾人溫和地笑了笑。

「那我就回宮去了。諸位同學……」他輕輕舉手一禮,一字一句地說,「來日再會。」

來日再見時……就要稱你一聲太子殿下了!陸三郎好不容易才把這句話吞回肚子里。

畢竟,這會兒要是沒有老爹,沒有劉老頭兒在這裡,他當然可以和其他同學一塊開些善意的玩笑,張壽說不定也會加入進來,三皇子的性格,那是肯定不會在意的。可現在卻不行。

因此,他只是微微一躊躇,就攏起雙手,隨即上前深深一躬,語帶雙關地說:「謹祝殿下一路平安。」這個一路,既指此行,也指將來三皇子一路人生平安。

剛剛還嘻嘻哈哈直呼三皇子和四皇子名字的陸三郎這麼一帶頭,其他人你眼看我眼,最後竟是齊刷刷地躬身作別。面對這般情景,三皇子先是覺得心裡有些難過,彷彿什麼珍貴的東西就此化作烏有,可等到看見張壽和陸綰劉志沅,亦是舉手行禮作別時,他就醒悟了過來。

答應父皇做好這個太子之後,他和四弟都尚且都再不相同,更何況和其他人?

想通了這一點,他終於回了一個真心實意的笑容:「老師,陸祭酒,劉老先生,陸師兄和各位師兄,同學,那我就先告辭了!千里之行,始於足下,我會儘力的!」

見三皇子走得乾脆,腳下生風,心頭唏噓的陸綰強按下令人宣揚未來太子來過這裡的衝動——反正在場之人這麼多,這種事不用宣揚也會人盡皆知——隨即他就若有所思地問道:「昨日今日這兩件事鬧得這麼大,那撞人入水的惡漢丟給了宛平縣衙,可國子監呢?」

「這就要看皇上對國子監到底打算動多狠的刀子了。」

劉志沅沒在意此時還有眾多九章堂的學生在側,輕描淡寫地說著殺氣騰騰的話題,盡顯昔日斷頭劉的本色:「若是皇上真的重新汰換一批舊人,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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