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四皇子慌忙抬起頭,那張臉上瞬間露出了得救似的光芒,隨即磕了個頭後就一骨碌爬起身,一溜煙跑去了玉泉跟前,一副立刻就要走的樣子,朱瑩簡直是啼笑皆非。然而,太后竟是真的微微頷首,隨即就這麼讓玉泉帶著裹了朱瑩那件披風的四皇子出去了!
三皇子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鬧得滿臉茫然,而比他更不知所措的,就是德陽公主了——人生第一次替人求情,結果被求情者自己跑了這種情況,她怎麼知道該怎麼處理?
好在太后接下來就再不見剛剛那狂風驟雨一般的暴怒,卻是溫和地沖著她笑道:「明明是四郎做錯了事,你卻被三郎拉來求情,還擔驚受怕了一場。你這個好姐姐也算是無妄之災。你這丫頭心善,不比瑩瑩活絡,等嫁人之後,可千萬要強勢一些,別被人糊弄了。」
見太后說著就一指旁邊百寶格上某處,朱瑩就立刻扶著膝蓋起身過去,眼睛上下一瞟,隨即就取了某一格的白玉葡萄擺件下來,竟然問都不問太后,笑吟吟地塞到了德陽公主手中。她很清楚,其餘竹木之類的擺件重在雅緻,賞給德陽公主,卻是不如這白玉葡萄。
德陽公主最初死活不肯接,朱瑩硬塞,太后也在一旁笑吟吟看著,她方才猶猶豫豫接了在手,卻是千恩萬謝。朱瑩見狀便笑道:「你記得回頭四皇子回來之後,狠狠去訛他一票!這小子闖這麼大禍,如此輕易逃脫,就該好好謝謝你為他求情!」
不比朱瑩從來在清寧宮就如同自己家,德陽公主哪敢亂接這種話,只能低頭含含糊糊地替四皇子又說了兩句好話。
而太后知道這個孫女素來膽小,如今皇后不在,人那膽子也沒大幾分,她就示意一個女官送了人出去。直到只剩下三皇子和朱瑩,她這才斂去了笑容。
「三郎你重孝悌,這固然不錯,但縱容寵溺太過,那就是害他。想當初你父皇就是這麼縱容廬王的,結果把人嬌慣得為所欲為,無法無天,這才和業庶人廝混在了一起。你將來是太子,這分寸你自己得把握清楚!」
見三皇子渾身如遭雷擊,卻是凜然下拜,承諾日後一定好好管教四皇子,太后也就不再訓誡,卻是意興闌珊地說:「好了,你既然擔心四郎,也不用在這兒多呆。」
「要是能追上玉泉,你就和四郎一塊去找你那老師吧!只有一條,那戒尺一下都不能少,四郎那小子便是嘴欠,該打!那個阿六要是真敢好好給他一頓教訓,也不枉你父皇看重他。不過,既然是花七的徒弟,這點膽子估摸著是有的。」
眼瞅著三皇子答應之後,那恰也是跑得比兔子還快,朱瑩登時笑得樂不可支。而她這燦爛明媚的笑容落在太后眼中,既覺得賞心悅目,卻也有一種我家後院的鮮花即將被登徒子摘走的悵然。好在這種情緒來得快去得更快,剛剛還巋然正坐的她,很快就歪在了引枕上。
除了對皇帝這個親生兒子,她只有對朱瑩時才會這麼放鬆,此時瞥了一眼朱瑩那一身鮮亮的衣衫,她就笑道:「三郎都追著去見張壽了,你倒是在我這兒還坐得住?披風剛剛裹了四郎,之前尚服局正好送上幾件新制的披風,那件雀金裘卻適合你,你穿了就走吧!」
「綠瑩瑩的,我才不喜歡穿,我還是喜歡大紅的織金錦!再說,我是進宮來看太后的。」
朱瑩卻一臉不領情,隨即就在太后座下那腳踏上跪坐了下來,因笑道:「我今天又不是為了給四皇子求情來的,那是恰逢其會。再說我幹嘛要追著去見阿壽?他有他的事,我有我的事!我們之前還在東安門那兒碰見呢!」
聽朱瑩振振有詞地說和張壽各有各的事,太后還有些意外,心想這丫頭怎麼竟然轉性子了,等聽說兩人這一大早還在東安門見了一面,她就著實不得不扶額苦笑了。
毫無疑問,這小兩口是又要做什麼大事……不過在四皇子已經闖了那等彌天大禍的情況下,大概也沒有什麼事還能讓她覺得驚訝了!可就是這麼想的她,很快就經歷了昨天晚上太夫人和朱涇經歷過的那種心跳經歷。
當朱瑩在遊說太后的時候,抱著那白玉葡萄匆匆回去咸陽宮見母親端妃,求教自己回頭該如何做的德陽公主,卻是半道上撞見了永平公主。姐妹倆素來談不上有多深厚的情分,因此這一相見之後,看到德陽公主手中的東西,永平公主就嘴角翹了翹。
「二姐這是從清寧宮回來?是去為四弟求情的吧?太后嘉你姐弟情深,於是有厚賜?」
德陽公主想到之前清寧宮那一幕幕情景,呆了一呆方才低聲說道:「是三弟請我去的,我也沒能幫上忙,最後多虧了有瑩瑩替四郎求的情。」
自從之前朱瑩牽線搭橋,而後父皇親自替她挑中了夫婿,她和朱瑩的關係已經比從前親近了許多,至少,這一聲瑩瑩她叫得自然親切,並沒有一絲一毫的勉強。
一聽到朱瑩竟然也去了,剛剛還只是隨口譏誚兩句的永平公主方才真正沉下了臉,一句「她怎麼什麼事都能趕上」硬生生忍住沒說出口,但臉上那不以為然卻根本藏不住。好在德陽公主根本就沒深究,又與她敷衍似的閑話兩句就匆匆告辭。
眼看人消失在了不遠處的咸陽宮門口,永平公主這才狀似不慌不忙地繼續往清寧宮而去,心情卻極其不好。三皇子沒來找她去給四皇子求情,她一點都不意外,畢竟德陽公主是老好人,她卻不是。
當初,因為大皇子和二皇子更有入主東宮的可能,她至少還會和他們虛與委蛇一下,以求日後自己母女能夠平安,和三皇子與四皇子,那就真的只是在乾清宮碰上時的那點點頭情分了,甚至都比不上家中沒有弟弟,所以不時會和那兄弟倆玩鬧一場的朱瑩。
而現在,關鍵時刻又是朱瑩出馬去給四皇子求情,簡直比她這個真正的姐姐更像姐姐!
一大早的時候,她就聽說了太后召見四皇子的消息,裕妃也不是沒有提醒過她去一趟清寧宮,一來請示女學之事,二來順便給四皇子求個請。
可她想到自己往日清冷孤高的名聲在外,特意去清寧宮求情,那麼宮中會有多少人說她惺惺作態,想要逢迎三皇子這未來太子?
三皇子興許會感激她一時,但事後會怎麼想?太后會相信她是真心嗎?萬一反而讓她碰一鼻子灰回來呢?那豈不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所以,她思前想後,最終固然是出了永和宮,卻乾脆在後頭花園閑逛了半個時辰,打算卡在四皇子受到教訓之後再趕到——在她看來,太后幾乎是沒可能因為三皇子又或者德陽公主求情而網開一面。
畢竟,司禮監的楚寬,據說自幼是在太后身邊長大的!這次四皇子多嘴多舌說了那麼一通話,司禮監可謂是被人架在了柴火堆上炙烤,以楚寬此人外寬內忌的性格,總會想方設法在太后面前哭訴一番自己的難處,而這後果,當然是四皇子這個罪魁禍首承擔!
而她只要事後趕到,恰逢其時地給四皇子說兩句話,那也就盡到作為姐姐的義務了。可誰能想到,朱瑩一出馬,一切就都亂了!德陽公主剛剛雖然沒有明說,她卻看出來了,太后竟然就因為朱瑩的求情,輕而易舉地寬恕了四皇子。
心情煩雜的永平公主直到清寧門在望,這才重新調整了面上表情和走路的姿態步伐。她素來有才女之稱,禮儀規矩自然也是一點不差,因此不同於朱瑩肆無忌憚地直闖,她在清寧門前停下等候通報,等到了清寧宮正殿外的台階下,她又再次停下等候通報。
只不多時,她就只見門帘高高打起,緊跟著就露出了朱瑩那張亦笑亦嗔的臉。
「喲,真巧,你剛來,我這就要走了。」朱瑩開門見山地打著招呼,見永平公主那張臉顯得分外冷冽,她卻壓根沒在乎,一腳跨出來時,身上還穿著太后剛賞賜下的一件大紅姑絨披風,此時白雪映襯著她那一身火紅的顏色,越發顯得人比花嬌,艷紅如霞。
她在永平公主面前一站,這才笑道:「女學的地方,太后已經劃定了,就在內城。畢竟外城龍蛇混雜,對於女子總是無益的。但凡身家清白,願意讀書的良家女,都可直接到女學中報名,太后將召宮中年三十以上,識文斷字,從前不願意出宮的女官和宮人……」
「由她們充為講師,教授那些良家女。」
見朱瑩對自己侃侃而談,永平公主不禁隱隱生出了幾分警惕和危機。她對女學並沒有多少熱衷,畢竟,受教於名士大儒的她,怎麼會看得上那些目不識丁的女子?
別說是京城中的小家碧玉,就是大家閨秀,又有幾人能有她在父皇身邊養成的見識,在月華樓閱盡舉子練就的眼界?而且這世道只有男子為官,女子便是滿腹經綸的才女,又有多少能有好下場?看看班昭、謝道韞、李清照……還有更多知名不知名的大小才女,結局如何?
但是,她對相夫教子毫無興趣的,或者說,從小見過無數號稱濁世佳公子的貴介子弟,也見過眾多號稱以天下為念的士人舉子,她早已不甘心困於內幃。可既身為皇女,不可能肖想東宮,也不可能建功立業,那麼,女學這個從未有過的事物,其實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