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隆茶社中,隨侍在皇帝身邊的柳楓眼看皇帝和太后談笑風生,品嘗著一個個名廚的手藝,而三皇子在這對至尊帝後時不時的考問之下,大多數時候也表現得很不錯,至於裕妃和妃以及幾位公主郡主們,那也至少從表面上看其樂融融,他不禁輕輕舒了一口氣。
容易惹是生非的張壽和朱瑩這一對一走,真的就天下太平了!
然而,在他沒注意的時候,皇帝卻有些意興闌珊地打了個呵欠。
再好吃的菜肴,哪怕是龍肝鳳髓,吃多了也就這麼一回事。更何況從剛剛到現在不停地吃吃吃,味覺都已經快麻木到吃不出好滋味了。而當皇帝不經意間瞥了一眼三皇子,見人赫然正在發獃,他就知道,兒子也嫌無聊。
早知道就不放張壽和朱瑩走了!張壽那小子常常會帶來事端,偏偏又妙語連珠,極其擅長狡辯,而朱瑩又快人快語,從不管對手是誰,有這一對妙人在,他飯也能多吃兩口,哪像現在這麼四平八穩,連個說話逗趣的也沒有……哎,這一點三皇子就比不得四皇子了!
想到這裡,皇帝就直接撂下筷子,沒好氣地吩咐道:「去個人到江都王府打探一下,那小兩口不回來也就算了,四郎怎麼也不見人影了?看個熱鬧要這麼久?」
三皇子這才一個激靈清醒過來,可他才張了張口,皇帝就彷彿知道他要說什麼似的,眼疾手快抄起盤子里一道粵式鹽焗雞的雞腿,直接塞進了兒子嘴裡,把人到了口邊的話給堵了回去,這才好整以暇地拍了拍手。
「這道菜滋味不錯。自漢之後,鹽鐵專營,素來乃是朝廷取利的不二良方,因而鹽價常常貴到平民百姓常常吃不起,私鹽販子更是猖獗。然則太祖皇帝應天命而生,重農亦重工商,不以鹽取利,就連煮鹽之法也大為改進。如今這道菜,成本雖高,卻也談不上貴重了。」
三皇子被這雞腿噎得滿面通紅,可聽到父皇的這麼一番話,好容易才把雞腿從嘴裡拿出來的他頓時恍然大悟,隨即滿臉崇敬地點了點頭。
而這一幕落在太后眼裡,太后卻是又好氣又好笑。都已經是二十七年的太平天子,膝下兒女一大堆的人了,竟然還這麼任性!明明只是逗兒子,卻還煞有介事說一番大道理,也就是三皇子這種老實孩子才會當真。這樣純良的孩子是很好,但還得多學學機巧……
裕妃看皇帝戲弄三皇子,也不禁啞然失笑。一旁的和妃性子恬靜,兩人隨口閑談,卻也不嫌無聊,只是她看著宗女們那一堆中,已經名花有主的德陽公主三人明顯很說得來,可卻還要不時照顧落落寡歡的永平公主,心中就不免有些嘆息。
反倒是太夫人和九娘坐得安如泰山,兩人甚至還有閒情逸緻商談著朱廷芳和朱瑩的婚事該如何操辦……至於之前永平公主和朱瑩針鋒相對那點事,兩人彷彿完全沒放在心上。
只有吳閣老和大學士張鈺,今天壓根不知道自己是來做什麼的,只能幹脆把精力全都放在了吃這個字上,評點時倒是比誰都盡職盡責。眼看這已經快完結了,兩人忖度帝後剛剛的反應,正小聲商議回頭入選的會有幾人,突然就聽到樓梯上傳來了一個蹬蹬蹬的上樓聲。
知道二樓是陸三郎招呼著一群民間評審,閑雜人等此時絕對不會被放上來,吳閣老和張鈺對視一眼,都覺得這應該是四皇子回來了。果然,下一刻,兩人就聽到了一個響亮的聲音。
「父皇,兒臣回來了!」
隨著這個聲音,一個敏捷的人影就竄了上來,隨即一溜小跑直接到了御前。見三皇子手上還拿著個大雞腿,滿臉不知所措地看著自己,四皇子就笑嘻嘻地說:「三哥放心,我雖然餓了,可也不會搶你吃的……」
嘴裡說著這些不著邊際的話,四皇子眼珠子卻一陣亂轉。他先是到太后與裕妃和妃那兒行禮道安,轉而一溜煙回到了皇帝身邊,附在人耳邊,可憐巴巴地說:「父皇,兒臣闖禍了!」
皇帝額頭青筋跳了跳,隨即卻也不動聲色,只是淡淡地說:「哦,說來聽聽?」反正不是偷聽偷窺卻被江都王抓住,便是在江都王府又偷偷溜進了他那位堂弟的工坊,弄壞了什麼東西……反正這熊孩子就是這種搗亂的性子!
然而,皇帝那張淡然不驚的臉,很快就僵住了。因為四皇子大爆嘴速,飛快地將那樁詭異的落水案,以及他在沈縣令和三個書生面前說的話,一五一十原原本本都招認了。
若是按照四皇子的性子,那當然不會這麼老實。然而,同樣在場的張壽,卻知道四皇子今天「童言無忌」闖出來的禍有多大。最要命的是,當時在場的人實在是不少!
所以,在沈縣令說出彈劾兩個字時,他就立刻把四皇子拖了過來,疾言厲色地要求他立刻回興隆茶社,向皇帝稟報這件事,不許有任何隱瞞。
可是,四皇子此時嘴裡說著自己闖禍,心裡卻不覺得自己闖了什麼禍,可皇帝卻是又驚又怒,到最後一隻手甚至忍不住死死捏著扶手,否則他懷疑自己會不會一把抓過身旁的柳楓,然後把這個多嘴多舌的乾清宮管事牌子給踹下樓去!
上一次這傢伙便泄漏消息給四皇子,他已經重重罰過了,這一次竟然還再犯!
不但再犯,泄漏的更是司禮監的秘事!要知道,宮中閹宦是如何來的,如何培養的,這也就是少部分人知道的隱秘,閣老們也許會了解一點,但平常朝臣和讀書人卻絕對不知道!
柳楓這傢伙是活膩味了嗎?
侍立在天子身側的柳楓突然發覺渾身發冷,可他迅速往四周圍瞥了一眼,卻沒察覺到什麼異樣,一時只能歸結於自己太敏感。他完全沒注意到,正把玩著一把剛剛切羊腿小刀的皇帝,此時此刻嘴唇緊抿,眼神幽深,竟是已經怒到了極致。
好容易剋制住了立時三刻發作的衝動,皇帝瞥了一眼此時如同老實鵪鶉一般的四皇子,這才沒好氣地問道:「就你一個回來了,他們呢?」
出這麼大事,張壽和朱瑩就這麼躲了?躲得過初一還躲不過十五呢!
四皇子雖說是熊孩子一枚,但卻是最擅長察言觀色的,此時見父皇這樣子,他不禁心裡發毛,暗想老師真的猜對了,父皇竟然真的怒了!
雖說不知道自己到底錯了什麼,他還是上前伏在父皇肩膀上,對著那耳朵小聲嘟囔道:「老師對沈縣令和林老虎他們說過話,就把三個書生帶回張園去了。」
皇帝眼皮子一跳,暗想總算張壽還知道控制住那三個很可能會大嘴巴的書生,還囑咐了沈縣令和兩個捕頭,前者估摸著在張園還不會亂說話,後者估計沒用,縣衙里人多嘴雜,肯定難以禁絕。可當四皇子說出下一句話,他就覺得腦袋炸裂了開來。
「沈縣令說他要彈劾柳楓……父皇,就這麼點小事至於嗎?」
「小個屁!」皇帝終於忍不住罵出了口,見太后和其他人都訝異地看了過來,他就強打笑容解釋道,「四郎這小子不幹好事,一出去就闖禍,九章和瑩瑩都沒看住,朕還得去給他收場!這接下來到底選誰進御膳房,乾脆母后做主吧!」
說到這裡,皇帝就直接站起身來,隨即瞥了一眼滿面茫然的三皇子,一錘定音地說:「三郎,你是就要做太子的人了,這一次的事情,你幫你皇祖母一同參詳斟酌,剛剛朕的喜惡你應該最清楚!朕不在,這個位子,你來坐!」
最後這七個字帶著鮮明的意義,一時間,吳閣老和張鈺不由得雙雙站起身來。
而太后微微一怔,立時意識到所謂四皇子闖禍,絕對不是在江都王府做了什麼這麼簡單。見裕妃和太夫人等人也紛紛起身,她想了想,索性也站起身來,沖著皇帝點了點頭。
「皇帝你若有事就去吧,留下三郎就行。你這說風就是雨的性子,我也消受不起,倒是三郎比你這個父皇呆在這兒,反而還穩妥一些。」
「那好。」皇帝對太后擠出了一個笑容,隨即伸手拉過三皇子,把他往正中椅子上一按。見人愕然坐下,隨即就像屁股被燙著了似的,一下子彈了起來,他就笑著摸了摸人的腦袋,復又把人強行按坐在了椅子上,「三郎,做好這件事,權當是朕給你的考驗!」
三皇子獃滯地點了點頭——哪怕他此時此刻心裡一團漿糊,很希望能夠拒絕。就算是讓他幫著太后選拔御廚,卻也不用坐在這個位置吧?然而,見皇帝就這麼拽著四皇子急匆匆離去,柳楓慌忙緊隨在後,他心裡不由得竄出了一個念頭。
看父皇這風風火火的架勢,四弟難不成真的闖出了什麼彌天大禍嗎?他要是不去,父皇要是沖著四弟發作起來,會不會連個勸解的人都沒有?老師和瑩瑩姐姐怎麼也不來,怎麼讓四弟獨自回來稟報?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能不能有個人對他說說清楚!
三皇子的心情,皇帝此刻已經完全顧不上了,他只知道,有太后壓陣,三皇子行事穩妥,必定不至於出什麼紕漏。而等到出了興隆茶社,眾多衛士簇擁上來,他翻身上馬,眼瞅著後頭柳楓也已然跟上,他不禁從鼻子里冷哼了一聲。
「父皇,現在上哪去?」饒是四皇子再熊,此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