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群賢會 第六百一十一章 童言無忌

是幾個,而不是一個!這麼說,只撞下水一個,那算是他們好運?

鄒明這三個年輕舉子能夠在二十齣頭就鄉試桂榜題名,乃是本省所有士人中的佼佼者,即便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但至少辨別出這一層意思也是不難的。至於二堂中的其他人,那就更沒有一個蠢人,此時不禁全都為之色變。

就連一貫對舉子這一類生物敬而遠之的朱瑩,也不由得怒罵道:「豈有此理!舉子們哪個不是寒窗苦讀數十年才考來的功名,哪個是僥倖,他因為忌恨就遷怒於人,簡直該千刀萬剮!下頭挨一刀就能進司禮監?他把司禮監當成什麼腌臢地方了!」

前面這一通為舉子張目的話,鄒明這三人聽得無不心情激昂,暗想這位在京城裡因跋扈而著稱的朱大小姐,原來還是挺有見識的。可聽到後半截話,他們那臉色就瞬間凝固了,竟是情不自禁地夾緊了雙腿。

下頭挨一刀這種描述,對於男人來說,實在是太要命了!除了朱瑩,哪家千金大小姐能夠肆無忌憚地說出這樣露骨的話來?

而剛剛還生怕問不出口供而弄成懸案的沈縣令,此時卻顧不得什麼男人的尊嚴了,反正又不是說的自己。阿六既然問出口供,他只覺得又驚又喜,連忙對張捕頭使了個眼色。

見人立刻非常知機地拖了林老虎出去,不一會兒就殷勤地把阿六給請了進來,他就笑容可掬地對張壽說:「強將手下無弱兵,張博士麾下果然是人才濟濟。」

「先是趙國公府家將英勇救人,而後又是張博士麾下能人問出口供,今天這樁案子原本興許可能會震驚京城,如今卻是一舉告破,未傷人命,都是張博士和大小姐的功勞!聽說二位下月就要喜結連理了,屆時我可一定要去叨擾一杯喜酒!」

朱瑩最喜歡別人說自己和張壽如何如何,此時見沈縣令如此說,她自然眉開眼笑。不過還沒等她說話,張壽就慢悠悠地搶在了前面:「阿六,你剛剛問出口供之後,可有讓人畫押,可有其他人證在場?」

「當然有啊!」阿六眼睛都沒眨一下,淡然若定地說,「口供就在人證手裡。」

張壽瞥了一眼了有些不知所措的張捕頭和林老虎,心裡已經猜到了所謂人證是誰。而不同於心裡有數的他,心裡沒數的沈縣令則是立時問道:「敢問小哥,外頭人證是……」

「四皇子啊。」阿六說這四個字時,彷彿在說鄰家一個普普通通的孩子,直到看見沈縣令先是一愣,隨即就嗆咳到幾乎背過氣去,他就輕描淡寫地說,「我帶四皇子從江都王府出來,就聽到有人在說少爺和大小姐救人的事,於是一路找過來了。」

得知自己二人剛剛去找阿六時,認為無足輕重而撇下的那個孩子竟然是四皇子,張捕頭和林老虎簡直要瘋了!張捕頭確實是沒見過四皇子,而林老虎卻是見過的!

可林老虎剛剛見阿六和四皇子說話時,那種根本不把人當成宮中貴人似的口氣,再加上四皇子那並不顯出多少華貴的衣著——皇帝常常教導這對兄弟要簡樸,於是三皇子真的很簡樸——所以他根本沒在意。

可誰曾想,那位正蹲在那個棉被裹成粽子半死不活壯漢旁邊耍人玩的小孩,就是四皇子?

好容易調勻呼吸的沈縣令見張壽立刻站起身來,把阿六叫過去數落兩句就匆匆起身往外走去,他也慌忙離座跟上。至於朱瑩……當他看到朱瑩在招呼鄒明那三人跟她一塊出去見四皇子,他倒是覺得,大小姐並不像傳聞中那麼嬌縱任性。人至少還把四皇子放在眼裡!

雖說朝官們為了標榜氣節和風骨,從前就算真的遇到四皇子,頂多也只是面上恭敬地行個禮,不會把人太放在眼裡,更不會多說一句話。可現如今四皇子即便和即將冊立太子的三皇子不一樣,但也絕對今非昔比了。至少,誰敢無視他?

當沈縣令晚張壽一步匆匆來到外頭時,就看到了讓他瞠目結舌的一幕,就只見不遠處一個總角童子正百無聊賴地坐在地上一個大漢的背上,雙腳翹在人腦袋上,不時還動動腳丫子給人腦袋重重的一記,就彷彿是尋常民間那些欺負老實人的頑童。

可是,當看到一行人出來時,人立刻站起身,隨即一溜煙跑了過來:「老師,瑩瑩姐姐!」

四皇子滿臉的興高采烈,又沖著張壽旁邊的阿六嘿然笑道:「六哥,我照你剛剛留下的法子,又問出來了!這傢伙也不知道從哪聽來的說法,說內閣那是外相,司禮監那是內相,只要能進去,日後比那些正經進士還要前程好,所以就心動地準備去自宮!」

說到自宮兩個字時,四皇子連個頓都沒打——儘管他壓根不明白所謂自宮是什麼意思,但並不妨礙他對某人表示鄙視。

「哼,他把司禮監當成什麼腌臢地方了?」這話和朱瑩的話如出一轍,但接下來,四皇子說出的話,在張壽聽來,那就是自己只聽說過一星半點,又或者從未了解過的純乾貨了。

「我聽柳楓說,司禮監的善堂每年都會收養很多棄嬰,然後從中挑選最聰明伶俐的養到六歲,然後再根據資質遴選出一批人重點培養。其中讀書最好,考試最優的人,才會被送進司禮監內書堂。司禮監從小就會教他們,管生不管養者,不配稱之為父母,忠君才是根本……」

四皇子此刻隨口說著柳楓告訴他的那些司禮監養成規矩,壓根沒注意到沈縣令聽得眉頭大皺,而此時裹得猶如粽子的鄒明更是忘記了四皇子的身份,忍不住反駁道:「此言差矣,天下無不是的父母,怎可因為遺棄就誹謗?再者,就算是孤兒,司禮監如此凌虐也是不該……」

直到一隻手被同伴使勁掐了一下,鄒明方才悻悻住嘴,但仍然滿心激憤。而四皇子卻並不生氣,而是微微瞪大眼睛,滿臉不解地說:「司禮監怎麼凌虐了?之前南城那個汪四不是開過善堂嗎?那才叫凌虐呢。司禮監善堂出來的人,很少人進宮,大部分都在外頭做事呢!」

四皇子這麼一說,沈縣令登時遽然色變。司禮監如何收人,這是內宮事務,而非外臣能管,只因為素來嚴格管住自宮這條口子,而且宮中內侍數量又素來嚴格控制,所以縱使司禮監素來有種種亂七八糟的傳聞,但因為不能證實,所以外臣也無法置喙。

但至少,什麼家貧賣了孩子閹割入宮這種事,本朝幾乎是絕跡的,因為根本就不收!

可如此一來,宮中閹宦從何而來?如今聽四皇子的口氣,這已經很清楚了,司禮監竟然私設善堂,挑選資質好的遺棄兒加以培養,然後斷絕人和父母親人的關係,甚至對人灌輸父母遺棄的罪過,人為造成對父母的仇恨,然後把人收進宮!只講忠,不講孝,簡直荒謬!

最重要的是,除卻入宮的那一批之外,剩下的人在外頭做事?很明顯,司禮監在表面上的那一小部分人之外,暗裡還擁有一大批人手!這一年年經營下來,沈縣令都不敢想像規模!

四皇子對司禮監也談不上多少好感惡感,此時只是想說明司禮監絕不是想進就能進。他壓根沒在意沈縣令的表情,繼續自顧自地說道:「司禮監規矩多著呢,只許用京言,不許用鄉音。不許攀鄉黨,不許認外親,禁引人入宮……哦,聽說孤兒當中,還有北虜的幼童……」

沈縣令固然震驚得無以復加,而鄒明等人,同樣震驚得無以復加!

自古以來,閹宦從來就沒有斷絕過,本朝自然也不例外,只不過因為太祖皇帝一而再再而三在民間強調禁止自宮,也絕不收自宮之人,再加上宮中宦官數量一直都控制在很低的水平,宮人也到了年紀就按時放出,所以文官們自然歡迎這樣的德政。

誰會希望有一大堆閹宦在天子面前吹耳旁風,然後和自己爭權?

因為身邊不大聽說有誰誰誰閹割入宮了,宦官這種生物,也不大會出現在京城之外的地方,於是,鄒明這些來自外地的書生,更是從來沒想過,宮中如何補充宦官這樣一個問題,此時四皇子的話在給他們普及了某種知識的同時,卻也讓他們無不為之驚怒。

沈縣令忍了又忍,此時也終於忍無可忍地沉聲說道:「孤兒亦是人生父母養的,收養他們卻閹割送入宮,斷絕親情鄉情,天理人情何在?這實在是太過分了!」

呵呵,這算什麼過分?閹割基督徒少年作為奴隸近衛軍的制度你還沒見過呢!再說,文人墨客家裡那點蓄奴養婢,烏七八糟的事,除了沒閹割人,哪裡就比宮裡乾淨?

張壽深知。士大夫和閹宦那是天然的對立——這也正常,本質上說,那是閹宦代表的皇權和士大夫集團的博弈。除卻晚唐權閹把持天子廢立,代行皇權,而藩鎮則掌握軍權,文官集團試圖對內壓制宦官,對外收攏軍權,最終卻一敗塗地之外,歷朝歷代都斗個沒完。

就連宦官名氣好像沒那麼大的宋朝,北宋有最會玩弄權術的宋徽宗培植起來的童貫梁師成,南宋有號稱崇尚理學卻治國用兵一團糟的宋理宗弄出來的董宋臣,哪個不是皇權走狗?

「哪過分了,我上次還讓柳楓偷偷帶我去內書堂看過,那兒書聲琅琅,挺有意思的!我又不是沒在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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