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是第一次知道,我家三弟是如此可怕的人,這算計簡直了……
從前他冷嘲熱諷,這小胖子雖說會惱會發火,但頂了天小小反擊一下,沒有死命坑他,那真的是手下容情了!
這是陸大郎和陸二郎在陸綰的瞪視下離開書房時,心裡幾乎同時轉過的念頭。而當他們先後一出門,看到陸夫人神情冷峻地站在門外,那不悅的眼神分明是在看兩個欺負弟弟的壞哥哥,兄弟倆簡直是委屈極了。我們賠禮道歉了啊,以後再也不敢了,這還不夠嗎?
陸夫人當然不至於就在丈夫的書房外頭訓兒子,打了個手勢讓他們退下,自己這才直接進去。她這一闖入,本來還打算和小胖子好好交流一下九章堂歸屬問題的陸綰,立時就閉上了嘴。然而,還不等三人之中任何一個人說話,外間就傳來了一個急匆匆的嚷嚷聲。
「三少爺,三少爺!」
自己和夫人都在這裡,外頭卻高叫三少爺,陸綰那心裡的邪火就別提了。然而下一刻,他就只見小胖子以一種肥碩體態之人少有的敏捷竄到門口,以一種極其理所當然的態度喝問道:「瞎嚷嚷什麼?爹和娘都在這兒,你要是亂嚷嚷驚擾了他們,你吃罪得起?」
那個被陸三郎派出去送「禮」的親隨先是一愣,隨即就趕緊請罪道:「是小的一時糊塗,忘乎所以,還請老爺和夫人恕罪……是這樣的,那葉公子四個人從咱們陸家出去之後,根本就沒回客棧,所以三少爺吩咐小的去送書,這書實在沒能送出去……」
這一次,換成小胖子遽然色變了。他煞費苦心表演這麼一場不計前嫌,以德報怨的戲,居然沒能成功?不可能啊,他是在還沒散席的時候就安排下去的,這個送書的親隨幾乎是追在那離開陸家的四個人身後出門,怎麼可能沒趕上?人是插上翅膀飛了嗎?
剛剛在老爹和兄長們面前顯得很和藹的陸三郎頓時目露凶光,惡狠狠地問道:「這到底怎麼回事?你不要告訴我說,就沒去好好打探一下!」
面對三少爺那張超凶的臉,親隨不由得後退了一步,當聽到背後傳來了嗤笑聲,彷彿是他剛剛在院門口撞見的大少爺和二少爺,這下子不由面如土色。
這要是讓大少爺和二少爺看了笑話,回頭三少爺非得整死他不可!
他不敢浪費時間,慌忙解釋道:「小的當然去想方設法好好打探過……是張博士,是三少爺的老師張博士帶人騎馬趕上了他們四個,然後盛情相邀他們去張園那邊了。」
剛剛還滿臉兇悍,大有一種誰給小爺設套,小爺就和他拚命氣勢的陸三郎,當聽到是張壽半道截胡,把四個人一股腦兒打包全都收進張園去了,他臉上頓時露出了極其古怪的表情。在片刻的呆愣過後,他就嘿然笑了起來。
「要不然怎麼他是老師,我是學生呢?這一招簡直是一勞永逸,漂亮!嗯,既如此,你就把那箱書直接送去張園,就說是算學人才難得,今日初相識,這是我真心實意的一點饋贈,而且都是些前輩算學大家的著作,請他們務必收下。」
「我知道老師那兒也有這些書,但想來總歸只有一套,不像我這開書坊的,什麼書都至少備著十套八套。獨一套的書,老師頂多借了給人看看,總不能就這麼直接拿來送人,那就我這個學生代他送上這一份心意好了。大家都是同路人,何必客氣呢?」
說到這裡,陸三郎有意往那親隨身後看了一眼,見院門處再也不見半個人影,顯然是自己那兩個哥哥聽說是張壽接了人去張園,看不了笑話,於是灰溜溜走了,他便嘿然一笑,做了個打發人走的手勢。見那親隨如釋重負慌忙退下,他這才轉身回屋。
見父母並肩而立,老爹滿臉唏噓,親娘則是興高采烈,他就笑嘻嘻地上前說道:「從前我只考核過那些想要報考九章堂的同學和後輩,今天算是真正見識了同行,結果還真是聞名不如見面,水準如何且另說,眼界卻實在是狹隘得很。」
陸綰最看不得小胖子這得意洋洋的樣子,眼睛一瞪就想責備兩句,可陸夫人卻直接搶過了他的話頭:「三郎,你今天得了嘉字,皇上甚至親臨觀瞻,你又在人前露了一手絕佳的算學功底,算得上是三喜臨門。但越是因為如此,你就越是要戒驕戒躁才是。」
往日自己常說的告誡,今天卻是被夫人說了,陸綰頓時大為意外。可是,他才側過頭去看一貫偏向這大胖兒子的妻子,卻只見陸夫人嘴角一勾,隨即就語重心長地說:「今天你那麼多同學都來給你捧場,甚至九章堂剛好休沐,你這個齋長難道不該出面感謝一下大家?」
「再者,張博士既然把人都請去了張園,你就該帶著大家一塊去,和那葉孟秋等四人一塊,大家好好探討研習一下才是,傳揚出去,那可是比你送書更強的一樁佳話!」
哎喲,親娘你這一招簡直是火上澆油……不對,錦上添花,實在太妙了!
陸三郎登時眉飛色舞,連忙退後一步躬身就是一個大揖:「兒子多謝母親教導,這就去!」
根本來不及說一個字,就只見小胖子再次用那種敏捷的步調竄出了屋子,陸綰唯有使勁揪了揪自己那本來就不多的蓄鬚,結果毫無意外地揪下來好幾根。他還來不及心疼,就聽到一旁傳來了陸夫人的聲音。
「都說兄弟齊心,其利斷金,我看放在三郎身上,那是師生齊心,其利斷金,你看看今天三郎這場冠禮,那一個個同學整整齊齊坐在那兒雄赳赳氣昂昂的模樣。你丟下朝中兵部那個爛攤子,另起爐灶是對的。雖說今天冠禮我沒能親自在場,可聽人說了當時情景……」
「我就只想到一句話,有些人真是讀書把腦子讀傻了!還有些人,卻是沒傻卻裝傻!」
陸夫人平常就像是頭髮長見識短的尋常女人,可此時這最後兩句評價,陸綰卻聽得心生唏噓。可是,等陸夫人說完這話,就徑直出去了之後,他方才想起一個最重要的問題。
妻子這是……到底來幹什麼了?好像就是來看了一場熱鬧,提醒了一下胖兒子?
已經是老夫老妻的親爹親娘會有什麼問題,陸三郎壓根就沒多想——就算平時陸夫人對陸綰再言聽計從,關鍵時刻那卻是毫不含糊的,他那老爹更是想都別想在某些方面突破底線。
他出門匆匆趕往作為九章堂集體宿舍的蕭家,結果到了地頭,發現隔壁劉家大門敞開,他陡然就想到了另外一件要緊事,連忙打消直奔蕭家的念頭,先到了劉家門口後費力地爬下馬,隨即就笑容可掬地到門口叫喚了一聲:「劉老先生在家嗎?」
「老爺剛回來……我就說聲音聽著耳熟,原來是陸三公子,快請進。」
周氏笑吟吟地應聲出來打了招呼,請了陸三郎進來後就笑道:「老爺回來就說了今天公子冠禮的盛況,早知道會這樣高潮迭起,我也去看熱鬧了。」
「什麼高潮迭起,那都是這些年算學式微,以至於人才不但只有零零落落幾個,而且連前輩大家的著作都找不到,說起來,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時同病相憐才對。」
小胖子搖頭晃腦做可惜狀,結果過了二門,他就只見劉志沅赫然出了書房,正滿臉玩味地看著自己,一臉你繼續忽悠給我聽的表情。知道老爺子之前已經被自己忽悠過一回,如今在京城時日多了回過神,早就不像當初那麼好忽悠了,他就打了個哈哈快步迎上前。
「老先生今天去參加我的冠禮,我都沒來得及拜謝,實在是怠慢了。」
見劉志沅似笑非笑,不接自己這客套,陸三郎也不尷尬,自顧自地繼續說了兩句場面話,直到周氏都看不下去了,搖搖頭悄然退下,他這才咳嗽一聲,一本正經地說:「老先生,其實我今天來,是有件事想和您商量。」
「您是知道的,隔壁蕭成那兒,住了九章堂第二期招收的二十多個學生,所有屋子都已經滿滿當當了。如今九章堂第一期,我的那些同學們,無論是去宣大的,還是去戶部光祿寺查賬的,都已經回來了,雖說還有人住在國子監號舍,但到底不方便。」
「第一期的同學人數少,我就是厚顏想問問您,您這家裡能不能收留一下他們?要知道,我那大多數同學都囊中羞澀,國子監號舍那環境,那伙食,真的是一言難盡……」
沒等陸三郎繪聲繪色地形容國子監那惡劣的食宿條件,劉志沅就沒好氣地咳嗽了一聲:「老夫當年也在國子監當過司業,你就不用使勁哭窮賣慘了。」
這老先生簡直是越來越精了,剛回京時多好騙,現在居然已經知道哭窮賣慘這種詞了……陸三郎在心裡嘀咕了兩句,但面上卻越發誠懇,彷彿下一刻你不答應我就要跪了似的。
果然,在他那真誠的目光注視下,劉志沅最終淡淡地說:「我這屋子本來就是你們師生不收一分錢借給我住的,如今要再多幾個租客,問我這個也是租客的人幹什麼?」
見陸三郎頓時大急,彷彿要解釋似的,矍鑠的老頭兒就擺了擺手道:「好了,不用說這麼多,這事情老夫答應了。九章堂都是一些勤於做事,勤於讀書的學生,老夫也希望這空空蕩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