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陸三郎心痒痒地極其想知道自己的表字到底是什麼,會不會和他父親陸綰起的名字陸築那樣難聽到極點,但是,張壽既然就是賣關子,那麼他也完全沒辦法。畢竟,相比讓自家哪個不靠譜的老爹取,他多少還信得過張壽。
而在他冠禮日的前一天,文華殿的第一場經筵,便在十月初一開始了。因為是大朝會的日子,在大朝會結束之後,皇帝事先指定的一批文武官員就已經聚集到了文華殿。除此之外,皇子公主,宗室和勛貴官宦子弟,滿滿當當把文華殿填了個水泄不通。
太祖祖訓雖說在很多時候都被人拋在了腦後,但今天這場合,卻還是多少發揮了相應的作用,因為一道紗簾把男女隔開,公主和宗女們,以及那些素來往來清寧宮較多,因而頗受太后喜愛的勛貴和官宦千金們,也都得以躋身此地。
如朱瑩便是左手邊坐著素來關係很好的手帕交劉晴,右手邊坐著德陽公主。身後則是另外兩位郡主。最初的座次自然不可能這麼不分尊卑,任由她一個勛貴千金和公主宗女們混坐一氣,可誰也奈何不了大小姐的特立獨行。誰讓太后都沒開口喝止?
再加上永平公主看見太后不做聲,原本緊挨著德陽公主的她索性讓了自己的位子給劉晴,這才能讓兩人坐在一塊,而她自己則換到了兩個縣主那邊。
對此,其他人雖說羨慕嫉妒恨,卻是誰都不敢說什麼,只能眼睜睜看著朱瑩連劉晴都拉了過去坐在公主和宗女們當中小聲說笑。
至於偷瞥紗簾之外是否有什麼才貌雙全的才俊,也好成就姻緣……
那可不是平紋的亳州輕容之類的薄透輕紗,而是分量十足,用來做紗袍的那種,隔著那樣厚實的一層紗,頂多影影綽綽地看到對方是胖是瘦,至於容貌五官如何,看得清楚才有鬼。
曾經有女子隔著窗紗選婿,結果選到一個身材極其端正挺拔,然而容貌卻丑到慘不忍睹的傢伙。以至於如今談婚論嫁的相看這一關,如今大多數官宦人家都不再是隔著紗窗看蕭郎,而是未婚女子帶上丫頭,男子帶上隨從,兩撥人大大方方地彼此見一面,以免成就怨偶。
再加上今天置身此地的大多數未婚千金不是有婚約在身,就是婚事不得自主,縱使看到再好的青年才俊也只能黯然神傷——當然,更大的原因是人家和她們一樣,大多也是名草有主的人,因此女孩子們也就是間或分神聽一聽外頭的動靜,看人的興緻著實不大。
就和女孩子們需得在太后面前表現出規矩和儀態,就連朱瑩也頂多只是和人竊竊私語一樣,外間那些官宦子弟,也大多都相當矜持,畢竟,今日在此的是四品以上邁入高官序列的朝廷大佬,誰也不希望被人認為自己不穩重。
要說完全一副無所謂態度的人,不是剛剛接管南城兵馬司,素來不太在意功名前程的朱廷芳——朱大公子倒是坐如鐘,那坐姿引得不少官員點頭稱讚,儘管很多人看到那副冷臉也無奈——而是以張琛和陸三郎為首,此時正在合計怎麼給張壽加油助威的弟子團們。
他們平常最討厭這種聽講的場合,可今天開講的是自家老師,他們當然人人重視。
從前張琛那才是紈絝子弟中的頭頭,如今張武和張陸雖說已經是鐵板釘釘的准駙馬和准儀賓,卻也沒自立門戶,照舊唯張琛馬首是瞻,可陸三郎卻已然成了另一座山頭。
他利用豐厚的財力,成功籠絡了一群爹不疼娘不愛,號稱紈絝,實則卻是窮鬼的。此時此刻,他就旁若無人地說:「回頭老師講學,你們聽我吩咐,該撫掌叫好時,那就整齊劃一,該安靜時,那就一點聲音都別發出來。至於那些雞蛋裡挑骨頭的傢伙,呵呵,別放過他們!」
小胖子這叫囂雖說聲音並不是很大,但也沒有藏著掖著,一時間頓時引來了不少人側目,就連張琛也不由得瞪了人一眼,隨即小聲警告道:「喂,你別給老師惹是生非!」
「我惹是生非?」陸三郎目露凶光,毫不畏懼地和張琛對視,「要是別人先挑釁,怪得了我?當我不知道是誰說什麼嘴上沒毛辦事不牢,揪著我還沒成婚,還沒冠禮,在那嘀嘀咕咕說什麼亂七八糟的話!哼,一大把年紀卻只知道噴人的大叫狗,又做過什麼實事?」
「我陸三郎至少還兢兢業業帶了一群同學,挖出了一群貪得無厭的碩鼠,解開了前人束手無策的太祖密匣!就連如今軍中復行的密文,也有我這個九章堂第一任齋長一份貢獻!」
就算陸綰,此時此刻也不禁被幼子這近乎於四面樹敵,全面開炮的言語給氣得鼻子都快歪了。明天就是陸三郎的加冠禮,被這死小胖子這麼一鬧,回頭會不會連某些親友都不敢來了?會不會家裡被某些人的門生弟子圍了?
得罪人也得有個限度,而且聽陸三郎這字裡行間的形容詞,懟的那一位赫然是都察院的頭面人物,這真的是有其師必有其徒,和張壽一樣初生牛犢不怕虎!
陸綰越想越覺得頭疼,可他因為皇帝欽點而躋身於那些部院高官的行列,距離那個大胖兒子實在是有點遠,此時鞭長莫及,又不能在文華殿中大聲呵斥,只能在那生悶氣。
而他更沒有想到的是,原本坐在文武百官最前列的葛雍,不知道是耳朵太好聽到了陸三郎的鼓噪,還是早就和徒孫商量好了這一出,竟是呵呵笑了一聲。
「年輕人真好,朝氣蓬勃,意氣風發,比那些垂垂老矣卻還戀棧不去,甚至還瞧不得年輕人好的老傢伙要強得多!」
此話一出,內閣眾人倒是神情淡定。別說孔大學士,就連資歷實質上最老的吳閣老,其實也還剛過五十。就連六部尚書侍郎這一級裡頭,年紀特別大的也不多。而都察院和六科廊的御史和給事中們,則是同樣反應平平,因為太祖訓示,基層言官年紀不可超過四十五歲。
而反應最大,是都察院某位確實上了年紀的副都御史。可他才怒形於色地想要硬頂葛雍,試圖在這位老太師身上刷出一個不畏強權的名聲,可誰曾想葛雍突然就直接打了個呵欠。
就只聽這位老太師懶洋洋地說:「沒有成婚就不能擔當重任,這也不知道是哪門子的歪理……難道就沒聽過霍去病那句出了名的匈奴未滅,何以家為?」
「霍去病功勛彪炳卻沒有娶妻,說起來其實怪可惜的,相形之下,還是某些人一大把年紀卻為老不修,六十五六歲的人,孫子都已經十五六了,居然還新納了個十五歲的小妾,嘖嘖,這還真是一段佳話。」
雖說經筵原本該是很莊嚴肅穆的場合,可自打皇帝擺出了不太重視這件事的態度,這些年來,經筵之前的文華殿里就從來都不是一片安靜的。因為朝會上糾正禮儀(包括天子)的鴻臚寺官被皇帝給強硬地請出了文華殿之後,經筵之前各方針鋒相對就成了保留劇目。
而葛老太師這突如其來的開炮,登時使得原本略有些嘈雜的文華殿瞬間安靜了下來。雖說大多數人都有些茫然,不知道葛雍到底說的是誰,但隨著陸三郎的嘿嘿一聲笑,以及張琛那恍然大悟似的一聲原來如此,知情者便唯恐天下不亂地往外擴散著他們知道的消息。
一傳十,十傳百,某副都御史一樹梨花壓海棠,頓時成了人盡皆知的秘密。雖說這種私生活的小情趣,大多數時候只是別人背後的閑談,可不少人都記得,之前反對張壽出任東宮講讀的人中,這位副都御史確實是態度最激烈的。
於是,剛剛還在和德陽公主談笑風生的朱瑩,不由得也嗤笑一聲道:「只許老來納妾,不許少年單身,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朱瑩是何等樣人,這聲音何其清脆響亮,再加上此時此刻大殿中頗為安靜,那竟是和葛雍剛剛這話一樣,頃刻之間四面八方的人都聽到了。
陸三郎趕緊跟在後頭搖頭晃腦地說:「我從前只聽說過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大小姐這話真是有異曲同工之妙。」
正當那位副都御史氣得七竅生煙,打算立時絕地反擊的時候,卻只聽外間傳來了一聲靜鞭,緊跟著傳來的,便是一個肅字。雖說經筵的繁複儀制,全都被皇帝大手一揮,挪移到了之前的大朝會上,可此時應有的禮儀當然不能全都減省了。
因而,不但那位副都御史連忙閉嘴,剛剛安坐的人也慌忙齊齊站起身肅立相迎,旋即就只見一行人從外間進來,天子閑庭信步一般走在最前頭,彷彿這是在大街上。
而他身後,就只見四個皇子一個不拉都齊全了,哪怕這幾個月來根本沒在人前出現過的大皇子和二皇子,也都緊隨在皇帝身後。然而,與三皇子和四皇子那鮮亮的冠服相比,兩人都沒身穿皇子冠服,尤其是大皇子,那一身褐色衣衫在這滿廷朱紫之中異常顯眼。
還不等消息閉塞的人去思考這一幕代表著什麼,就只見走到正中寶座上落座的皇帝微微一頷首,緊跟著,大皇子和二皇子身側就各自多了兩個孔武有力的內侍。
隨即,這兩位形容憔悴,再也不見往日飛揚跋扈的皇子,就被人名為護送,實為押送似的送到了他們各自的位子上坐定。他們的位子赫然位於一群部院大臣的下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