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齷齪不足誇,今朝放蕩思無涯。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唐代孟郊中年及第時的這首詩,大概足以道盡此刻陸三郎的得意心情。雖說他並沒有考中進士,而且這輩子他大概也不可能去考一個進士,然而,剛剛才從宮裡送到他手上,也不知道為何這麼快就不脛而走的那道旨意,卻足以讓他笑傲眾多進士。
因為從現在開始,他,陸三公子陸築,已經光榮地成為了太子侍讀(正七品)!
沒錯,和他從張壽那兒聽說的,那些九章堂的監生們即將優中選優遴選出來的六人不同,他是自帶品級的!
皇帝的原話中,甚至還羅列了他的功勛,不外乎就是作為第一任齋長,管理九章堂有方,而且還在解開那個太祖密匣時做出了卓越貢獻,除此之外還把其他雜七雜八的功勞合併了,其中就包括一年前在翠筠間擒賊有功——雖然他聽了都忍不住覺得臉紅。
因此,這會兒在自家書坊門口被人堵了的陸三郎,恰是滿面笑容,得意洋洋。在聽到別人起鬨讓他傳授算學經驗時,他更是語重心長地說:「我這是從小苦讀《九章算術》,後來遇到老師這樣的伯樂,方才發現了我的才能。但是,書山有路勤為徑,學海無涯苦作舟。」
「你們知道九章堂的功課有多少嗎?」
滿面嚴肅地問了一句之後,陸三郎見圍觀眾人有人起鬨,有人說不知道,還有人則是嚷嚷著催促他快說,他就拍了拍手,眼見身後幾個夥計搬出了一堆書,他這才退後一步,拍了拍那高高的一摞書,滿面感慨地說:「別人都說我給老師代過不少課,只看到了我的風光。」
「他們卻沒看到,我提前做了老師布置的多少習題!這些全都是我做過的習題,積攢下的習題冊子,現在我都印了出來,一份是習題,一份是答案。如果只是湊個熱鬧的,那麼我建議你們買一本習題冊子,好好感受一下九章堂的難度和辛苦也就是了,別浪費錢。」
「但如果真的有志於報考九章堂,我想不少人都聽說過老師曾經言說,成績優秀的人能夠跳級。可基礎一般的人要想跳級,那簡直是難如登天。但如果不跳級,你們固然進了九章堂,但要達成更遠大的目標,那卻別想了。」
說到這,陸三郎頓了一頓,見圍著的那一圈人都默不作聲,他就知道這些人肯定都明白了自己的弦外之音——不跳級怎麼和三皇子做同學……不對,去給未來太子做侍讀?
「而要跳級,這可不是通讀九章算術就行了的。首先,你們得好好看葛祖師的算學新編,但那和九章算術的路子並不一樣,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體系,需要習慣新符號,接受新概念,你們需要好好看老師的的講義,然後做習題,對答案,這才是報考九章堂的正式方式……」
見陸三郎在那口若懸河,滔滔不絕,洪山長面色陰沉地站在那兒,忍了又忍方才剋制住了疾言厲色上前指責對方的衝動。這對於他來說,簡直是非同一般的忍耐力。
他甚至還在陸三郎推銷完那些書之後,叫來一個路邊幫閑,讓人上前幫自己隨便買一冊習題集和講義過來,結果等兩冊厚厚的書到手之後,他翻了幾頁習題,就覺得太陽穴突突直跳了,等再看了那號稱是張壽講課時的講義,他頓時想起了張壽在國子監講學的那一次。
那一次,張壽講的外邦史,他著實是嗤之以鼻。
而張壽接下來講的那些算學要旨,他則是聽得雲里霧裡。但聽人講學,和此時的看書又不一樣,他素來自負博學,此時看這猶如鬼畫符似的符號和圖形,他下意識地想罵奇器淫巧,可話到嘴邊,他看到正熱情洋溢與人分享九章堂生活的陸三郎,到底還是直接拂袖而去。
洪山長自以為陸三郎被那麼多人圍住,不可能看見他,可陸三郎那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人,其實早在第一時間就發現了根本不像是看熱鬧的他。因而,他完全沒注意到,氣沖沖回去的他,背後多了一條小尾巴。
打發了人去跟蹤洪山長以防萬一,陸三郎就姑且沒再管這傢伙,而是繼續自己的推銷大計。因為三皇子即將升格為太子,九章堂原本就從最初的冷門變成了如今的炙手可熱,葛氏算學新編已經緊急在加印中,所以他的這一波親自出馬推廣,自然是效果大好。
不到半個時辰,剛剛拿出來的講義以及習題冊就全都被人一掃而空。以至於當新一批士子聞訊而來時,面對就是空空如也的書架。
對此,陸三郎又趕緊對人拍胸脯保證,而且以張壽的講義乃是皇帝親自命人印書,所以絕對不會短缺,只是如今宮中的司禮監經廠還在緊急加印的理由,把一個個失望透頂的讀書郎給勸回去。至於那些想買習題冊子的,他也一一告知明日會趕工印出五十冊,還請趕早。
眼見自家書坊從剛剛的車水馬龍,門庭若市,變成了如今的門可羅雀,無人問津,管著此地的那個管事頓時不解地上前問道:「三公子,為何要告訴他們沒有了?這倉庫里……」
沒等人說完,陸三郎就狠狠瞪過去一眼:「知道什麼叫求之不得嗎?」
見那管事若有所悟,他就沒好氣地說:「有道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著……」
他也不在乎自己這粗俗的比喻是何等驚世駭俗,淡淡地說:「就好比這些讀書人,要是九章堂一直都是敞開招生,拚命招攬他們,他們反而要拿捏架子,不肯去了。多虧老師一直都是高標準,嚴要求,寧可找不到人也絕不濫竽充數,也就維持著一個班,他們才求不著。」
「現如今這麼一大堆人都是奔著未來的太子殿下去的,雖說確實是急功近利,但說不定會有幾個人才。但是,不能慣著他們,這時候就要讓別人反過來求著我們。」
那管事被陸三郎這簡單明了的道理說得滿心嘀咕,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可是,公子,說不準來買書的人當中就混著其他書坊的人,萬一他們也偷偷印了……」
「呵呵。」這一次,陸三郎露出了非常和煦的笑容,但熟悉他的人就知道,這種笑容出現在三公子的臉上,那就不是保不準,而是鐵定有人要倒霉了。
「張琛他們幾個因為要參加朱老大和小先生的婚禮,所以都滯留在京城沒走。眼瞅著咱們的小先生就要當東宮師了,誰要是盜印這些東西,豈不就是和他過不去?我可是有言在先,這些書印出來的收穫,我分文不取!」
「全都送給老師,權當送他的新婚賀禮!所以,從今天開始,他們的人手就已經滿城散出去了,一是看看有沒有人太歲頭上動土,二是打聽一下有沒有不利的風聲,三嘛……大家都要尋覓合適的賀禮,誰能像我,隨隨便便印一點書就解決問題了!」
當在管事敬慕的目光下神采飛揚上了車之後,陸三郎卻立時長長舒了一口氣,隨即握緊拳頭興奮地扭著屁股,那得意何止比在人前多了十倍?
好在此時沒別人,厚厚的車簾也完全遮擋住了他那失態的狂喜,只有拉車的馬慢慢吞前行,感受到身後車廂中那沉重的胖子扭動身子時給它平添的幾分阻力。
當馬車停在陸宅大門前,陸三郎正要掀開車簾打算下車,卻只聽外頭傳來了一個恭恭敬敬的聲音:「恭迎三少爺回府。」
陸三郎一愣,就只見車簾從外頭被人高高打起,隨著寒風一塊吹進來的,是一張張綻放出無限笑容的臉。看到門口整齊列隊歡迎的,至少是十七八個下人,他沒有一種莫欺少年窮,老子是英雄的快意,而是打心眼裡犯嘀咕。
雖說陸家的下人確實也有看人下菜碟的毛病,趨奉他兩個哥哥的居多,看不起他的人更多,但也不至於這麼前倨後恭,膚淺到如此誇張的趨炎附勢這地步吧?
淡定地下了車之後,他就得到了一個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答案。
「夫人說,三少爺您如今總算是有了官職和出身,也該風風光光一下,所以吩咐讓家裡沒事的人都出來列隊迎接少爺。等老爺回來,夫人就會要求祭祖,也好向祖宗稟報少爺您如今的成就,給您出一口心裡頭的氣。」
不愧是親娘啊,這才是真正為他高興的人!這才是正理,錦衣夜行,那有什麼滋味!
陸三郎簡直是眉飛色舞,心裡熨帖極了,立刻想都不想就趕去了母親那兒,那份小意殷勤,和他往日犯錯怕挨老爹的打而去討好母親的時候一模一樣。陸夫人本來就偏疼這個大胖兒子,如今見人得意了還是把自己放在首位,那真是為之大悅。
於是,晚間回來的陸家大郎二郎,那是平生第一次經歷了母親拿陸三郎出來打擊他們的窘境。若是往常,他們還能指望父親出來給他們說話,但今天,一貫都向著他們的陸綰竟然也沒吭聲,兩人只能慘遭母親數落。
這下子,小胖子那簡直是里外皆光,得意非凡,直到一頓飯吃完,被父親拎去書房號稱商議要事的他,甚至還對兩個哥哥做了個鬼臉,等看到兩人那鐵青的臉色時,才揚長而去。
陸綰才不會管三個兒子之間的那點明爭暗鬥,一回到書房,他就直截了當地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