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群賢會 第五百六十一章 雷霆暫消

走在皇宮中,見身邊平時聰明伶俐到無孔不入的小花生面上規規矩矩,一雙眼珠子卻賊兮兮地東張西望,見什麼都彷彿心癢地想去摸一摸,還時不時問出兩個傻兮兮的問題,張壽就覺得紅樓夢中劉姥姥進大觀園那描寫真是入木三分,傳神三味。

而自告奮勇陪著過來的朱瑩見小花生這模樣,也忍不住打趣道:「別人頭一次進宮大多都老老實實,你小子倒是膽大包天,剛剛居然還想摸一摸銳騎營那些守卒的火器,不怕別人直接拿起火銃崩了你?」

「我就是好奇。」小花生訕訕地笑了笑,心裡卻在想,我要是不露出這種鄉下人進宮的模樣,掩蓋掉我那其實瑟瑟發抖,驚駭欲絕的心情,我怕是連路都嚇得走不動了。

他此時恨不得朱瑩沒有在一旁陪著,他也好向張壽探問一下回頭該如何應對,可朱瑩在一旁,他到底不敢吐露自己就是當初「色誘」大皇子的人,所以很怕皇帝秋後算總帳,然後連累幫他打掩護的冼雲河與張壽。

只是,隨著朱瑩一路走一路介紹,聽到乾清宮三個字時,他終究還是不可避免地腿軟了。他下意識地扯住了張壽的衣角,直到人回過頭來瞥了他一眼,又含笑點了點頭,他的膽子這才稍稍大了一些,隨即就聽到朱瑩一聲輕笑。

「阿壽,你和小花生這眉來眼去幹嘛呢?不是心裡有鬼吧?」

張壽差點沒被朱瑩這眉來眼去四個字給嗆得背過氣去,待要佯裝發火,卻見朱瑩俏皮地眨了眨眼睛,他就乾脆趁著和朱瑩並肩走之際,用極輕的聲音把小花生的底給透了。

別人興許聽不見這番耳語,可就走在兩人身後的小花生又怎會聽不見?他又氣又急,可冷不防朱瑩突然止步轉身,他差一點就和人直接撞了個滿懷。嚇了一跳的他慌忙後退了兩步,可隨之就只見朱瑩閃電似的伸出雙手,竟是猛然捏住了他的雙頰。

嚇懵了的他眼睜睜看著朱瑩使勁拽了拽他的腮幫子,正當他吃疼不住叫出聲時,卻只見朱瑩突然鬆了手,繼而嗔怒地瞪了他一眼:「沒想到你還有這本事!居然瞞了我這麼久,甚至在滄州還瞞過了我家大哥,你小子真行啊!做都做了,還不敢當嗎?」

眼見小花生如釋重負,挺起胸膛彷彿就要撂狠話,張壽就呵呵一笑道:「瑩瑩別逼他,這小子禁不住激將法,他還真會一人做事一人當。其實是阿六猜中的,我那會兒也很吃驚。反正若真是皇上要追究這事兒,我這個幫著包庇隱瞞的絕不會推諉,你記得幫我們求求情。」

小花生張了張嘴,見朱瑩似笑非笑地白了他一眼,隨即竟是拋下他和張壽,一馬當先走快步先走了,他頓時為之大急,一把抓住張壽的袖子就問道:「大小姐是不是真生氣了?」

「她要是真生氣,那就是出宮,而不是進宮了。放心,她是先走一步去看看皇上這會兒什麼心情,到時候好見機行事。倒是你小子,剛剛那鄉下小子進宮的樣子,裝出來的吧?是為了掩蓋心虛和緊張?」

見小花生訕訕然不敢說話,張壽也就不嚇唬這小子了,一笑過後就繼續往前走道:「你不是已經見過皇上了嗎?應該心裡有數,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縱使真的識破了你,也不至於遷怒,你與其畏畏縮縮,還不如坦然一些。」

被張壽這三言兩語一說,小花生終於多了幾分底氣。他亦步亦趨地跟在張壽身後,當進了乾清門時,眼見竟然沒人上來搜自己的身,也沒有人好奇地看他,就好像他是個不存在的人,就連對張壽也是一種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的態度,他到底還是心底發毛了。

拖著沉重的雙腿,終於來到乾清宮正殿門前時,他就聽到了朱瑩那清脆的聲音:「皇上,不過是船提早開了而已,而且那條船還是朝廷的官船,又不是就不回來了,用得著這麼著急上火嗎?」

「朕怎麼不能上火?緊趕慢趕派人去天津,可就在人抵達的前一天,船已經開了,哪有這麼巧的事!朕正打算命人去追了……」

「皇上,這又不是漕船河船湖船,這是海船,只要上頭補給充足,順風直下,聽說到瓊州府只要一個月,就算跑死了馬也追不上,何必浪費人力物力!還不如再派一條船跟在後頭,看看能不能追上呢!」

「好,就這麼辦!」

聽到裡頭傳來的這番談話,張壽已經明白了皇帝此番急召自己的理由,再看小花生時,就只見人面色煞白,他就明白,這小子應該也已經猜到了前因後果。他在心裡嘆了一口氣,等到人通報進去,不消一會兒,朱瑩就趕了出來,面上赫然帶有憂色,他就對她笑了笑。

雖說已經看似安撫了剛剛還在暴怒的天子,但朱瑩從來沒見過這樣的皇帝,此時不免心裡沒底。她很想對張壽多囑咐兩句,可看到人走上前時,還滿臉淡然地對她笑著點了點頭,她懸著的一顆心立刻安定了不少,竟是也顧不得這是在宮裡,一把握住了張壽的手。

雖然沒聽到那句你要小心,但張壽還是明白了她的意思,再次對朱瑩點了點頭後,就鎮定自若地走了進去。見正殿寶座上,皇帝正大馬金刀地坐在那裡,臉上不見往日的溫和與戲謔,一雙眼睛就如同刀子一般激射了過來,他就彷彿沒看到似的,從容長揖施了禮。

「張壽,你剛剛在外頭也應該聽到了吧?就在朕派出信使去天津召見的前一日,那個老鹹魚帶著冼雲河以及那些被判流放的人,揚帆出海了。朕不覺得世上有這麼巧的事,你覺得是不是哪裡走漏了消息?」

張壽不用回頭看,就知道背後跟進來的小花生那是何等表情,當下就不慌不忙地直起腰道:「皇上的猜測確實有依據,但要知道,宮中派出去的信使,用的是驛馬加急,其他人若要報信,除非插上翅膀,否則不可能比其更快,因而那條船先走一步,大約也只是巧合。」

「更何況,押運犯人,總還需要兵卒,老鹹魚縱使是船長,水手和其他船工都是他的人,也不見得奈何得了臨海大營那些隨船前往瓊州府的水兵吧?」

「正如瑩瑩所說,如若皇上真的不放心,派一條船去追,就算路上追不上或錯過,等到了瓊州府,也應該能遇上的。」

見張壽對答如流,他身後原本跟著行禮,卻被皇帝質問得汗流浹背的小花生,頓時一個激靈清醒了過來。他只是在片刻的遲疑之後,就也大膽抬起頭來。

結果,他直接對上了皇帝那審視的眼睛。上一次皇帝微服跑到張園時,還是他親自帶的路,那會兒就只覺得這位天子很和氣,可此時被這麼一盯,他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下油然而生,剛剛生出的底氣全部無影無蹤。

而皇帝只是看了小花生一眼就收回了目光,轉而瞪向了張壽:「看來你是一點都不覺得,這些人是揚帆出海,遠走高飛?」

「皇上如果這麼想,豈不是覺得臨海大營的兵馬全都是窩囊廢?再者,皇上也看輕了冼雲河那些出身貧寒的傭工。他們都有家眷老小在滄州,老鹹魚更是把他和冼雲河唯一的親人小花生託付了給我,他們不可能只顧著自己一走了之,不顧留下來的人。」

皇帝面色稍霽,但話語仍然有些硬邦邦:「難道他們就不會是心裡有鬼,所以溜之大吉?」

「心裡有什麼鬼?就因為他們去過海東大陸嗎?」張壽呵呵一笑,面色淡定地說,「就算有人心虛,那也應該是背後資助指使他們的人,他們這些執行者心虛什麼?當然,他們背後的人興許會不希望被皇上順藤摸瓜,於是唆使他們儘快趕路,然後在路上斬草除根……」

這話還沒說完,他就聽到背後撲通一聲,回頭一看,卻只見是小花生直接癱軟了下來,那張臉簡直是白得和死人一樣。

他頓時啞然失笑,本待伸手去把這失態的小子攙扶起來,但隨即還是轉頭看向了皇帝,見皇帝那張臉也陰沉得什麼似的,他就笑道:「臣也只是猜一猜而已,小花生當真了,皇上可不要當真。畢竟,老鹹魚從前出海,料想也是拿人錢財替人辦事。殺人滅口豈非多此一舉?」

「當然,就像皇上說的,那人既然知道海東在哪,又高價僱人去找,而老鹹魚在歸來之後很長時間沒出過海,甚至隱姓埋名做個賣鹹魚的小販,說不定其中另有名堂。皇上既然曾經動過念頭派官船出海,何妨趁此機會,從天津派兩條船巡一巡海?」

見張壽態度從容,皇帝原本陰霾重重的臉,最終漸漸陰轉多雲,雖然距離放晴還差得挺遠,但起初的暴躁之色,卻漸漸消失了。

他的目光越過張壽,落在了人背後的小花生身上,隨即就哂然一笑道:「那天張壽你特意打發了小花生回家給朕帶路,朕就覺著奇怪。沒想到,居然是這麼一個未成年的小子男扮女裝,哄了大皇子丟了魂,你倒是一直瞞著朕!」

皇帝雖然沒說是從哪得知此事,張壽更從小花生口中確定,冼雲河這事兒做得非常隱秘,就連身邊與其一道起事的人都並不清楚,因而不可能留下什麼真憑實據,然而,他卻不敢抱著皇帝這只是在詐他的僥倖心理。

因為就憑小花生那點心理素質,在阿六隨口一句話之下都能露餡,更何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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