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之間,東宮即將有主的消息傳遍全城。而且,這並不是什麼小道消息,而是皇帝在大庭廣眾之下對一群少說也有三品的高官們說的話。而且,皇帝不是含含糊糊地說,朕就要立太子了,而是明確地聲稱要冊立三皇子為太子。
而二皇子別院被銳騎營接管,內中二皇子據說悲憤欲絕地大吵大鬧,這消息也是不脛而走。然而,相比去滄州之前至少名聲還算不錯的大皇子,性格暴躁,惡名在外的二皇子早就沒人同情了。因此,哪怕他府中婢僕被銳騎營當場遣散了不少,卻也少人關注他的死活。
在這種全民熱議太子新鮮出爐的情況下,中午扣下九章堂一眾監生不放人外出的張壽,下午照例開始他的題海戰術轟炸時,就發現外間路過的人實在是多了一點。
往常沒事就晃過來旁聽的,只有繩愆廳的監丞徐黑逹,然後是偶爾過來挑刺的周祭酒和羅司業,其餘學官都是沒事繞道走。可就他在堂中四處巡視,查看眾人進度的時候,卻發現有的學官竟然前前後後過來張望了三四次,哪怕明明看到三皇子不在,卻也依舊鍥而不捨。
到了最後,當早上還和他不歡而散的周祭酒和羅司業再次雙雙蒞臨的時候,他就知道,四皇子帶來的那個消息應該是實錘了。他緩步踱到紀九的課桌前,隨即輕輕敲了敲,見人抬頭看了他一眼,立刻就會意地繼續伏案「疾書」,他就知道這位齋長會管著此間其他人。
他負手出了九章堂,隨眼一瞥,就發現除卻周祭酒和羅司業,博士廳那些博士們一個不落全都來了,就連那些助教以及典簿廳的小官們,竟然也都來湊熱鬧。
唯一一個不見的……反而是繩愆廳的徐黑子!
知道徐黑逹那是性格耿直到有些古怪的人,此時不來反而正常,張壽就微微一笑,隨即拱了拱手道:「大司成,少司成,還有各位同僚,這是來旁聽我講課的嗎?為了鄭鎔的進度,再加上讓大家溫故而知新,九章堂下午都是習題課,不講什麼新內容。而且……」
而且後頭的話張壽也懶得說了。除了定期到他這來打卡旁聽,還要了課本去自學的徐黑逹,你們這些看不上算經的理科學渣們,就算站在這一天,能聽得懂嗎?
張壽雖然沒明說,但羅司業還是想到了當初張壽夜遊國子監的那個晚上,被那些鱉臑之類的專有名詞說到頭昏腦脹的尷尬一幕,於是,他立時咳嗽一聲道:「張博士,外間有消息說,皇上即將冊封三皇子為東宮太子,如此一來,日後你這直呼其名就不妥了……」
見張壽不以為然,他也不想繼續這個話題,當下就岔開了這個話題:「而且,三皇子一旦入主東宮,國子監位於北城,從北安門出來即刻可達,這滿京城沒有比這更合適的求學之地了。只不過,太子求學素來是一對一,若是和這麼多人共處一堂,那未免不合適……」
這一次,沒等他把話說完,張壽就淡淡地說:「鄭鎔只要一天還是九章堂的學生,便是一天上這樣的大課。而我身為師長,只能對所有學生一視同仁。至於少司成說這麼多人共處一堂不合適,那鄭鎔在國子監日日進出,豈不是日日都要派人提前清道?」
「那時候國子監還能繼續上課嗎?」
羅司業被張壽堵得啞口無言。他是不甘心讓太子周圍被一群連正經讀書人都算不上的傢伙佔據,但是如果日後已經是太子的三皇子在國子監日日進進出出,這從上到下在享受榮耀的同時,卻也要承擔相應的風險!
他忍不住瞥了周祭酒一眼,見人亦是眉頭擰成了一個大疙瘩,而其餘剛剛還滿臉熱忱的學官們,此時此刻亦是個個糾結,他把心一橫,乾脆就點了點頭。
「張博士你所慮很有道理。太子安危確實至關緊要,既如此,我回去就和大司成上書,太子殿下安危身系社稷之重,還請在宮中好好讀書。」
說到這裡,他頓了一頓,眼神炯炯地看著張壽:「既然張博士認為應該對所有學生一視同仁,那麼想來也不會為了一個學生而放棄其他學生,對不對?」
羅司業都已經把話說得這麼露骨了,張壽哪裡還會聽不出他是什麼意思?
瞧見周祭酒面色一凝,卻沒說話,而其餘學官們則是或恍然大悟,或幸災樂禍,他就氣定神閑地呵呵一笑:「我自然說了一視同仁,自然不會因為九章堂的鄭鎔即將升格為太子就改變初衷。」
面對張壽這等坦然的回答,羅司業當即轉身對一眾學官喝道,「這是什麼時候,你們各自都沒事可做了嗎?全都各歸各位,不要違了國子監的規矩!」
他這個少司成到底還頗有威信,此話一出,那些學官們應聲而散。而他自己卻沒有走,直到只剩下了周祭酒,他才徐徐走到張壽麵前,語重心長地說道:「張博士,不是我逼你,國子博士和太子師,九章堂的學生和太子,你總要選一邊。說實話,我希望你選太子。」
羅司業這話就猶如奇峰突轉,別說他人,就連周祭酒聽了都有些意外。
而張壽也是微微愕然,隨即就含笑問道:「少司成何出此言?天下能人俊傑何其多也,三皇子從前只是閑散皇子的時候,我教教他算經,那也無可厚非,他如今既是太子,何必非我不可?」
「因為你是國子博士,代表的是國子監。」
這時候,周祭酒也品出了滋味來,沒等羅司業回答,他就鄭重其事地答了一句。見張壽頓時沉吟不語,他就沉聲說道:「重開九章堂,是皇上親口御準的,你就算不在國子監,這九章堂還在,至於這些學生,盡可交給陸三郎去管帶,他天資卓著,你只要用心教他即可。」
見羅司業和周祭酒此時竟然一搭一檔,力勸自己離開九章堂,代表國子博士去宮中專門教授三皇子,張壽只覺得這些在官場浸淫多年的高官們真是七巧玲瓏心,那心思機靈百變,讓人應接不暇。
當然,他大略能明白兩人到底是什麼意思,當下斬釘截鐵地說:「多謝大司成少司成提醒,然則我既是親自招收了這麼兩批學生,就不會把他們棄之不顧。」
「為人師長者,若是做不到一視同仁,那還有何德何能去傳道授業解惑?而且,我的恩師葛老太師當初收我入門下時,曾經希望我能將算學發揚光大,甚至為我取了表字九章。如若他知道我為了去當未來太子的老師,就丟下九章堂,一定會氣得直接把我逐出門牆!」
外間眾人的談話,九章堂中豎起耳朵的學生們大多都能聽得清清楚楚。起初聽到羅司業表示要將三皇子單獨隔開授課的時候,他們就不免有些患得患失,等聽到羅司業之後屏退眾人勸說張壽撇下九章堂去做太子師,他們的心情更是複雜。
又希望張壽去宮中做這個太子師,日後能夠給他們更大的提攜;又怕張壽在飛上高枝之後,完全忘了他們這些微不足道的學生。
因此,當張壽用一種決然的態度表示不會丟下九章堂時,眾人只覺得簡直是難以置信。
就連之前得到張壽暗示管住堂中秩序的紀九,也不由得捫心自問,卻是覺得自己絕不可能丟下唾手可得的榮耀,而繼續呆在九章堂帶一群前途不明的學生。
要知道,羅司業給出了一個很好的辦法,那就是讓陸三郎來代課——陸三郎從前又不是沒有代過,這位他曾經瞧不起的胖前輩,那真的是天賦異稟,完全能夠勝任!
羅司業只不過是在刻意屏退學官們之後,說一通大義凜然的話,周祭酒還知道幫腔,那就是意外之喜了,至於張壽是否答應,對他來說卻是完全無所謂的事。
反正答應,張壽對不起九章堂那些學生;不答應,三皇子肯定會心存芥蒂。而他反而是站在國子監和朝廷的立場上,誰都挑不出毛病,也能一舉挽回之前話說過頭的某些壞影響。
因此,張壽既然拒絕,他就順理成章地再勸解了兩句,惋惜了兩句,最後才拉了周祭酒一同離開。
等到他二人走後,張壽施施然回到九章堂,才一進去,他就只見一個個腦袋齊刷刷地轉了過來,幸虧是白天,如果是大晚上,那簡直像極了一部恐怖片。
面對那一雙雙眼睛,他就笑呵呵地說:「剛剛的話你們都聽到了?不要自作多情,我不只是為了你們。從前的三皇子鄭鎔變成太子,不論九章堂設在國子監也好,搬遷到外城公學也罷,他要再來上課,那都很困難。而且,歷來規矩是太子有伴讀,但是,太子沒有同學。」
張壽這最後一句話頓時讓幾個本想開口說話的學生也都閉上了嘴,好半晌,紀九才喃喃自語道:「可三皇子……他之前明明說,很希望能留在九章堂的。」
看到這話激起了不少人的共鳴,學生們那一張張臉上全都露出了異常複雜的表情,張壽心中暗嘆一聲,隨即就若無其事地說道:「其實剛剛羅司業提出的的那個折衷辦法只要稍稍改一改就行了。比如說,我早上給你們上完課,下午進宮去教他一個時辰。這樣就結了。」
「至於一個時辰夠不夠,那不是問題。」
張壽若無其事地笑道:「剛剛我說過太子伴讀,那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