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人不在皇宮,一道手詔給內閣,給各大衙門,給京城的無數官宦人家帶來了巨大衝擊,皇帝對此卻沒有什麼自覺,出了張園,他甚至還帶著四皇子優哉游哉在京城有名的西四牌樓逛了一圈,這才打算走西安門回宮。
如此一來,今天跟著父皇出來的四皇子自然是玩得喜上眉梢,差點就樂不思蜀不想回宮了。然而,在西安門等皇帝的呂禪,卻等到幾乎望眼欲穿。雖然還不至於腿斷,可當他看到皇帝那一行人的身影出現在視線當中時,還是幾乎熱淚盈眶。
他一陣風似的迎上前去,行禮過後就小心翼翼地說:「皇上,內閣三位閣老,六部六位尚書和左都御史,再加上一大堆有頭有臉的大臣,全都齊集奉天門求見。楚公公都急壞了,也不知道派了多少人在外頭找您……」
沒等呂禪把話說完,皇帝就哂然笑了一聲:「楚寬他還會急?他不是萬事都不慌不忙嗎?」
這種話聽上去就帶了幾分遷怒之意,呂禪自然就不敢貿貿然接下去了。而皇帝在這一句之後,卻也沒有多言語,只是快步往那幾匹早就備好的御馬走去。四皇子卻也不甘示弱,邁開小短腿一溜煙緊隨其後,看到御馬當中赫然有一匹身高適合自己,他這才滿意。
可馬匹的高度固然適合了,可皇帝一行人通過西苑回宮,那速度即便不能說是風馳電掣,卻也比初學騎術的四皇子要強得多。於是他須臾就被拋在了後頭,如果不是發現呂禪竟然在後頭押陣,他那張臉早就耷拉了下來。
而呂禪眼看皇帝一行人都已經跑得連影子都不見了,今天親自來報信卻挨了皇帝排瑄的他就策馬靠近了四皇子,笑意盈盈地與其說著閑話。他本待打消了四皇子的警惕性,再試探為什麼皇帝會突然遷怒楚寬,卻不想人小鬼大的四皇子壓根就不好惹。
人斜睨了他一眼,就似笑非笑地說:「你是想問父皇幹嘛挑楚公公發火對吧?」
見呂禪登時臉色異常尷尬,四皇子就沒好氣地說:「我今天跟著父皇去張園看老師的工坊,結果在裡頭發現了一個可疑人,那竟然是咱們宮裡安插在老師那兒的眼線!我當然就忍不住問父皇了,結果父皇直接就罵楚公公盡做多餘的事!」
呂禪心裡咯噔一下。什麼叫看到一個可疑人?什麼叫那是宮裡安插在張壽那兒的眼線?最重要的是,皇帝怎麼一聽說就認定那是楚寬乾的?
雖然那就是楚寬乾的……還是經過他的手挑選的人,沒想到竟然這麼不中用!
想歸這麼想,呂禪還得做莫名驚詫狀,因為四皇子的「心直口快」,那是有名的,曾經就連告訴他機密消息的柳楓也被人一下子賣了,差點被攆出乾清宮,他可不敢觸這位小皇子的霉頭,因此一句多餘的話都不敢亂說。
等四皇子和他一前一後趕到了西華門,他從守門侍衛口中得知,今天跟隨的侍衛們都在此下馬,而皇帝卻直接縱馬進了宮,很可能是直奔奉天門,他就不禁一陣牙疼。
歷來外臣們頂多是外皇城馳馬,宮城則是完全的禁區,就連皇室宗親亦然,甚至歷代皇帝們按例也是不會策馬在自家宮城疾馳的。但本朝至今的那些個皇帝,就偏偏有那麼幾位不願意守規矩。
首先是作為開國天子的太祖皇帝,然後是隱忍多年最終一舉殺回朝中的英宗皇帝,再接著就是先帝睿宗,最後……卻是沒有在馬背上奪得天下,卻特別喜歡縱馬宮城的皇帝了。
可平時不要緊,今天那麼多臣子齊聚奉天門,皇帝這麼騎馬過去,像什麼樣子!太后若是知道,很可能會遷怒於他們這些人!
呂禪固然擔心,但四皇子卻興奮莫名。他直接一抖韁繩,竟是也跟著就這麼闖進了西華門。幾個侍衛本來還想攔著,可一看那匹小馬,一看馬背上那個矮小的傢伙,再一尋思就退了回來。就憑皇帝對兩個小兒子的縱容,馳馬宮中這點小事壓根不算什麼。
想當初皇后……廢后還不是縱容過大皇子和二皇子這麼干過!
而四皇子試探性地縱馬闖進了西華門,發現沒人阻攔他,他頓時就膽子更大了,只當背後呂禪那叫喚不存在。
雖然騎術稍顯生澀,但宮中的御馬也許會有幾匹是應皇帝要求選出來的,帶著幾分性子的神駿,但真正給皇帝和他這樣的皇子日常騎乘的,卻無不是性格溫順,特別聽話的那種。
所以,即便是四皇子這樣的爛騎術,還是能把這匹溫順的小馬駕馭得不錯。當眼看快到一處小門的時候,他方才急急忙忙勒停,隨即就笨拙地從馬背上翻了下來,也顧不得這匹小小的坐騎如何,一站穩就衝到了那小門旁邊。
他探頭一張望,就看到了遠處廣場上那黑壓壓的一片人。雖然還遠未發展到伏闕的地步,但數一數人數,他就意識到,這事兒恐怕很不小。
雖然並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可好奇還是驅使著四皇子偷偷溜出門,躡手躡腳地往那邊靠近。若是平時,即便他人小不起眼,可終究這麼一個大活人,不至於讓人忽視了。可今天這情形,雙方的注意力全都在彼此身上,因此最初竟是沒人留意到他。
於是,膽大包天的四皇子竟然順順利利地接近到距離群臣身後還有二三十步遠的地方。因為他是從後頭過來的,除卻皇帝之外,他自忖別人肯定不會發現他,可即便如此,為了安全起見,發現前頭的父皇和大臣們竟然僵持了起來,他還是老老實實地停下了腳步。
而下一刻,他就聽到了人群中傳來了一個聲音。
「皇上,大皇子二皇子終究也是皇家血脈,縱使有罪,也不能讓他們一個在宗正寺,一個在瓊州府自生自滅吧?更何況兩人業已成年,之前也曾經提過納妃之事,如今卻陡然停了,這傳揚出去,豈不是有損……」
「有損什麼?有損朕的名聲?」皇帝沒好氣地打斷了那位痛心疾首老尚書的話,不耐煩地說道,「朕聽說老愛卿家中有一幼女甚佳,是不是也打算學岳山長,願意許配給大皇子?」
居然是為了大哥和二哥的事?四皇子已經聽得眼珠子都快瞪了出來,饒是他再人小鬼大,此時也不禁後悔來湊這熱鬧了。然而,他偷偷摸摸地往後才挪動了兩步,就看到皇帝那眼睛朝他看了過來,這下登時面如土色,於是乾脆站在原地眼觀鼻鼻觀心,再也不敢亂動了。
而皇帝這刻薄至極的反問,也確實把那位老尚書給問得呆在了當場。可到底是久經滄海的人,顫顫巍巍的老尚書只是呆愣了片刻,隨即就深深吸了一口氣道:「皇上若是……」
「沒有若是,朕就是隨口那麼一說,你也不用這麼慷慨激昂地把你那一枝梨花壓海棠的小夫人愛若掌上明珠的女兒推進火坑!」
皇帝虎著臉再次打斷了老尚書的話,隨即才看著其餘眾人道:「自古青史都是後人評說,縱使太祖皇帝得國之正,也不是沒有人在背地裡寫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更何況是朕。朕不怕被人說是苛待兒子,因為朕從前就是太縱容了他們,這才以至於他們長歪了!」
「既然已經長成了歪脖子樹,萬一再給朕養出更多的歪脖子樹來,那還是長痛不如短痛!大郎已經徹底沒救了,二郎要是願意在瓊州府給朕安安分分地呆到把那治療惡瘧的神葯給種出來,那時候他還是朕的兒子,浪子回頭金不換,也自然配得起名門淑媛!」
對於皇帝這顯然吃了秤砣鐵了心的態度,孔大學士頭疼的同時,那種本就縈繞心頭的預感頓時更強烈了。雖說他並不是首輔,但卻是如今內閣序列最高的閣臣,當下不得不站了出來,代表百官提出他們最大的疑問。
「皇上,如今既是大皇子和二皇子已然見罪,那東宮若仍然和從前一樣虛懸,那官場民間恐怕會覺得不安。此前皇上以東宮早立,紛爭不斷為由,始終不立太子,可如今看來,若是能儘早讓某些人掐斷那不該有的念想,興許就不會有此前之事。」
這是光明正大譴責皇帝做法的表態,吳閣老捫心自問,反正他是絕對不敢這麼直接的。而在內閣資歷最淺的大學士張鈺張了張嘴,到底也沒敢貿貿然附和。
他們這兩個閣臣都沉默了,今天雲集於此的朝臣雖說剛剛都一度顯得雄赳赳氣昂昂,可此時竟是全都鴉雀無聲。
跟著孔大學士一塊,指責皇帝的曖昧態度是造成兩位皇子齊齊落馬的根本原因?這也太驚世駭俗了!
然而,皇帝在最初的微微一愣神過後,卻非但沒有因為孔大學士的指責而勃然大怒,反而輕輕點了點頭,非常平淡地開口說道:「孔卿說得沒錯,朕曾經責敬妃身為生母而教子無方,但有道是子不教,父之過,其實朕身為父親,其罪更大。」
「朕之前褫奪大皇子宗籍,並未祭告宗廟,如今朕當正式祭告宗廟,親自為這教子無方之過,向列祖列宗請罪。」當話說到這裡時,皇帝那淺淡的臉上,露出了幾分譏誚,「還是說,諸卿希望朕能下個罪己詔?」
此話一出,下頭登時一片嘩然。就連剛剛強項到質問皇帝卻沒有被怪罪的孔大學士,卻也有些站不住了,立時下拜連道不敢。於是,四皇子就只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