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壽這一頓夜宵,終究是和阿六一塊分享吃完的……其實他也不餓,只不過趙國公府那頓晚飯太實誠,那些魚肉的做法他看著都飽了,結果大多進了朱廷芳的肚子。顯然,大舅哥要保持大魔王的強大戰鬥力,每天攝入的東西實在是很不少。
所以,他一回來就讓廚房煮了蔬菜豆腐鍋,結果卻碰上了阿六。
至於當他知道阿六今晚到底吃了多少這一真相後的反應,那卻是非常淡定,因為當阿六不再掩藏大胃王的特性之後,他也供得起這一個相當於四五個的大胃之後,當然早就已經習慣了。然而,對於阿六對宋會首提出的,那奇特的賠禮要求,他還是忍不住覺得有點詭異。
「要吃的當賠禮,虧你想得出來!你這是想讓那個宋老頭把你當成不諳世事的傻小子?」
「那不是很好嗎?」阿六狀似純良地吃完了最後一塊豆腐,喝乾了最後一點湯,這才滿不在乎地說,「大小姐教我的,她說她成天打扮得艷麗華貴,所以別人當她艷俗無腦。我既然面冷嘴拙,那麼只要少說話,然後再說話愣直一點,別人一定會認為我其實很傻。」
張壽終於忍不住捂住了額頭。朱大小姐這言傳身教真是很不錯,這是硬生生把本來其實就貌似純良實則腹黑的阿六往更腹黑的路子上教啊!
問題是,這兩個揣著明白裝糊塗的傢伙,在某種程度上是真像啊!
然而,相比阿六戲耍宋會首,又或者是宋舉人倒霉地挨了一頓打,張壽更在意的是宋會首希望把芒果菠蘿這些水果,以及更多號稱原產自南洋但引入閩粵的食材推介到京城這邊的計畫。因為在他印象中,芒果固然是原產東南亞,但菠蘿卻不一樣。
他清清楚楚地記得,菠蘿本來是原產美洲的水果!輕輕揉了揉眉心,他就自言自語道:「蝴蝶翅膀果然是扇了不只一點點啊……」
雖說宋會首這老狐狸確實是透露了不少訊息,但張壽大抵知道,這種人能透露的頂多是冰山一角,冰山之下潛藏著更多的東西,但人卻藏著掖著。只不過,他如今一切不過是剛起步,卻也一點都不急。因此第二日,他照舊是自顧自去上自己的課。
可這一天一到九章堂,他就愣住了。因為在最後一排昨天張琛等人蹭課時曾經坐過的那位子,今天卻是端端正正地坐著一個熟悉的小傢伙。不是四皇子還有誰?
沒等他開口質問,四皇子就主動開口了:「我是蹭課的旁聽生,老師你不用管我!」
蹭課的旁聽生……你耍嘴皮子這麼溜,你父皇知道嗎?張壽忍不住第一時間去看三皇子,因為他很確定,如果不是三皇子對四皇子說了昨天張琛他們蹭課之後頭昏腦脹落荒而逃,四皇子是絕對不會這麼大剌剌過來的。至於皇帝是否知道四皇子過來……根本用都不用問!
這麼大的事情,四皇子要是沒有死乞白賴說動了皇帝點頭同意,小傢伙怎麼會這麼大膽?
見三皇子強作鎮定,他掃了一眼根本沒有發出任何議論聲的課堂,很納悶四皇子堂而皇之地坐在那,其他人竟然沒有意見。而他這一看,紀九就第一個站了起來:「老師,四皇子也是國子監的監生,所以他可以隨時隨地出入國子監,在九章堂蹭課其實也是允許的。」
「國子監其他各堂,其實這些年也不禁旁聽者。當然,他們那邊因為座位不夠,再加上師長太為嚴苛,所以旁聽者大多都是立於堂外,但我們九章堂座位既然還有多餘的,昨天張琛他們也都堂而皇之地進來了,所以我覺得四皇子的話……」
「不用說了。」張壽沒想到昨天張琛等人只不過一時起意,居然也能為四皇子此時坐在這裡提供一個前例依據,不禁一陣頭疼。而這時候,他就聽到三皇子突然發出了聲音。
「老師,九章堂中大家既然都叫我鄭鎔,那麼還請叫四弟鄭鍈吧。」
見三皇子擺明了不解釋,想要讓這件事作為既成事實的樣子,張壽微微眯起眼睛,心想這個靦腆而畏怯的孩子,難得強硬的關頭卻是因為弟弟,他是不是該稱讚他們的兄弟情深?
心裡轉著這個無稽的念頭,張壽就淡淡地說道:「如今九章堂的座位確實還有多,那是因為你們的前輩師兄們現如今還都在各處實習,一時不能回來和你們爭搶這課堂和座位。等他們回來,這偌大的課堂如何安排就要再商榷了。既如此,鄭鍈你要旁聽就旁聽吧。」
四皇子頓時露出了詭計得逞的微笑,可這時候,他就只聽張壽又說道:「但是,旁聽有旁聽的規矩。不得提問,不得回答,自己準備課本,習題自己檢查,沒人給你批改。而且,旁聽生總不能無償享受那些好不容易考進來的學生同等待遇,所以……」
張壽微微一頓,隨即一字一句地說:「你需要在課間過來擦黑板,明白了嗎?」
此話一出,剛剛還相當安靜的課堂中頓時爆發出了一陣小小的騷動。已經接受了一個四皇子,對於九章堂的監生們來說,再接受一個死皮賴臉來蹭課的四皇子,其實並不難,畢竟他們已經明白了這兩兄弟的秉性,也看到了他們確實是真心向學,上進努力。
可如今張壽竟然不但給四皇子立了這麼多旁聽生的規矩,竟然還打發人去擦黑板!
要知道,如果要說他們最不願意擔當的任務,那就絕對是擦黑板了!這是從公學反過來傳到九章堂的教學方式,為此抹黑了一整面的白牆。他們雖說才經歷過幾日黑板板書解題的方式,但已經覺得非常直觀好用——只要別讓他們去想辦法清除那石膏筆的板書!
當然,比擦黑板最痛苦的,大概是被張壽或陸三郎點中,直接去黑板上照著書或者習題冊子代抄板書!為此,課堂上甚至準備了三排特製的供踏腳用的長凳,他們哪怕是輪流上去書寫,可每次都累得夠嗆。而且,他們注意到,偶爾寫板書的陸三郎也堅持不了多久。
習慣了毛筆,他們一時半會完全不能適應那力道難以把握的硬筆。
可是,他們卻都還記得,張壽寥寥幾次上去寫板書的時候,那卻是字跡飄逸,瀟洒好看,轉折之間尤見風骨,直叫他們看著黑板上自己那狗啃似的字恨不得羞死!
四皇子卻不知道自己攤上了一樁所有學生都怨聲載道的苦差事,想都不想地大聲應道:「好,我都答應老師就是!」
這樣的話老師你就不能趕我走啦!這樣我就能繼續和三哥一塊上課,不用在宮裡苦巴巴地等著他,他卻老是一天比一天回來得晚了!我真聰明!
張壽假裝沒看見四皇子的得意,當下就開始翻書講課。對於其他人來說,他的這種進度早已是習慣成自然的了,可四皇子習慣的卻還是當初張壽在半山堂中那細緻到極點的講解,習慣的卻還是那種生怕你們不懂,一點一點掰碎了講要點的授課,因此乍一上手就手忙腳亂。
直到張壽開始踏上那極高的長凳,開始寫板書,他才稍稍舒了一口氣,可一看到那複雜的符號和公式,他就又有些暈了。發暈的同時,四皇子甚至還想到了一個完全不相干的問題。
他偷聽過瑩瑩姐姐對父皇說的話,不是說張壽什麼都好,就唯有一手字不好嗎?現在看看那黑牆上的字,哪裡不好了?那字甚至頗有一種鋒銳風骨!等等,從前他們在半山堂的時候,張壽評點過他們的功課,那時候字也好像挺一般的,可現在這是怎麼一回事?
四皇子就是這麼一走神,當他凝神再看板書的時候,突然就發現自己已經完全糊塗了。這下子他頓時大為驚恐,慌忙開始伏案疾書奮力抄寫板書。
然而,他卻很快體會到了,什麼叫做同樣是寫字,你卻死活追不上人的那種無力感。
張壽當然不知道自己那迅疾無倫的板書,竟然給四皇子造成了這麼大壓力——當然如果他知道的話,一定會更加高興得意。
想當初他小時候曾經有一陣子特別崇拜自己的老師,因為在那個做題不是靠教輔材料,而是靠老師板書抄題,學生們在後頭奮力抄寫的年代,他真真切切地體會到手殘的感覺。
因為怎麼抄都及不上老師的速度!而最恐慌的是老師一面黑板寫完,然後要擦黑板的時候,他那簡直是恨不得剁了自己那隻手殘的手……而直到變成老油條,他方才意識到還有一種選擇,那就是抄別人的——而且是連題目帶答案!
等到他自己也練成快手,而且成了被人抄作業的人之後,他卻陰差陽錯成了不少偷懶老師拎上去代為板書抄題的那個好學生!
因為這些悲慘的舊日經歷,張壽如今是如法炮製,讓一群學生們也深刻體驗了一番自己當年的痛苦。板書寫得好,板書寫得快?你們知不知道,這是你們老師我被好幾個老師拎去做代書人的那兩年間練出來的!
而得到的補償就是送教輔書,做作業不必抄題的特殊待遇,甚至還有終極大殺器……
免考!
當然,等到後來教學工具換成了黑筆和白板,甚至更直觀的電子課件……新一代老師們就終於開始省力了。不但不用再寫到手腕手肘勞損,也不用再吸粉塵太多吸到幾乎媲美塵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