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群賢會 第四百九十三章 求同存異

興隆茶社這一天的複賽日是怎樣一個熱鬧光景,國子監九章堂一年級的監生們無從得知。因為選齋長這一件事,就著實給他們出了一個非常大的難題。最重要的是,本來論身份地位最夠格壓住眾人的三皇子,竟然被張壽排除在了候選人之外!

然而,除卻三皇子一個未成年人,到底其他人都是成年人了,三個臭皮匠還能頂一個諸葛亮,有人振臂一呼之後,這喧嘩的一上午過後,齋長還是新鮮出爐了。

當吃過一場熱鬧到極點的午飯,然後從外城興隆茶社回來的張壽,悄然走到九章堂大門口時,就發現這裡並沒有人去屋空,反而恰是濟濟一堂。站在講台中央的紀九正一字一句地問道:「第九條規定有反對的沒有?反對請舉手,不反對就通過!」

聽到這種話,張壽不由得莞爾,頗有一種現代會議的即視感——如果說贊成的請舉手,也許不會有人全部舉手;但如果說反對的請舉手,大多數時候卻沒有人會費神費力地特地出來反對,站在所有人的對立面上。從這一點來說,紀九這小子也是另一種天才。

「好,既然如此,那這九條咱們就通過了,日後就暫定為我們九章堂一年級的規定。當然,國子監的那些規定,該守還是要守,之前繩愆廳的徐黑子可是在旁邊觀摩我們選齋長整整一上午,他這個人素來喜歡他挑刺,大家要時刻注意……」

只看紀九那和陸三郎如出一轍的防火防盜防徐黑子的口吻,張壽就忍不住想笑,可等發現內中竟然沒有反對的聲音,也沒有任何鬨笑,他不由得心裡犯嘀咕,暗想早上徐黑子趕過來之後,是不是給這群學生們帶來了很大的心理壓力?

而緊跟著,紀九更是提出了一個讓他大為意外的建議:「鄭鎔年紀小,但我覺得,大家也不用太照顧他,他在半山堂的時候也很會照顧自己的。我建議,回頭老師要是顧不過來,需要人代課的時候,若是要從我們本年級推舉人代課,從他第一個開始。」

三皇子那驚慌失措的聲音隨之響起:「我?不,不,我不行的,還是紀齋長你……」

沒等三皇子把話說完,紀九就將其打斷了:「鄭鎔,你忘了之前入學面試的時候了?你那次可是一道道題目把我們難得幾乎懷疑人生……你別把這題目都是老師出的拿來搪塞,我也曾經是半山堂的,我就記得沒你清楚。」

「而且,第一個講的人最沒有心理負擔,因為沒人能和你對比,你盡可把所有的本事都先拿出來。再說,按照年紀大小來,這不也是老師面試時的規矩嗎?」

三皇子被紀九三言兩語說得作聲不得,好半晌才訥訥應道:「那好,我試試,大家到時候千萬別嘲笑我就行……但我覺得,別到老師需要人代課的時候,我們再做這種準備。其實教材都是現成的,我們可以事先預習,然後輪流給大家講,講的不清楚的再請老師出面。」

他原本還講得有些磕磕巴巴,但漸漸就流利了起來,不知不覺更是拋出了自己這些天來一直縈繞在心頭的一個疑問。

「從前父皇給我和四弟講葛祖師的《算學新編》時,就不耐煩逐一講解,而是讓我們先自己看書,然後再提問,他再一一回答。他要是再弄不懂的,就帶我們去請教葛祖師。我聽說無論國子監其他六堂還是天下各大書院,好像都是這樣的?」

「師長就只是籠統講一講,答疑解惑卻要看是否親信弟子,所以大多數學生需要自己去努力,自己去想,如果想不通的就是自己悟性差?」

「我在國子監呆的這幾個月,聽說就連率性堂從前都不是日日講學的,是因為老師在半山堂和九章堂每天親自講課,給他們帶來了危機感,那些國子博士和助教等等學官才開始不得不如此?可是,從前韓昌黎公有一篇《師說》,不是說,『師者,傳道授業解惑者也』嗎?」

三皇子這麼一說,某些沒上過書院的學生面面相覷,但其中到底有人上過私家書院,當下就有人開口搖了搖頭。

「這很正常,不論私塾還是書院,弟子收進門,學業靠個人。如果不靠自己多問,不靠自己多交朋友,彼此互助,共同進益,只是一個人勤學,除非你資質頂尖。」

「可就算是那種資質頂尖卻孤高不群的人,自己一個人勤學苦讀,最終一路考出來了,中了進士,其實也未必會有什麼大成就。因為沒有朋友的人,也大多不受師長的歡迎,在官場和上司下屬也往往很難相處得好。所以,哪怕能力卓著,這種崖岸高峻的人往往折得很快。」

三皇子頓時怔住了。他從小和四皇子一同長大,身在皇家,當然也說不上什麼知心朋友,還是後來被父皇放出來上半山堂,這才終於能和別人說說話。

可他們倆和其他人年紀相差太大,本來就談不上什麼共同語言。固然那些出身富貴的紈絝子弟大多都很會來事,包括紀九在內的人也常對他們兄弟獻殷勤,可張壽盯得緊,張琛朱二這兩個齋長也都警告過很多人。

所以三皇子沒接觸到太多醜惡的東西,也一向認為,優秀的人就應該人生一帆風順。就和他從前跟著幾位皇帝挑給他的老師學史,那些人給他講的古今諸名人的例子那樣!

哪怕張壽在半山堂的講史天馬行空,但哪怕聽過白馬之禍這種因階層和集團矛盾日積月累最終爆發的慘烈屠殺,可三皇子很難相信一群跟著亂臣賊子的落拓文人能有多優秀。所以,能者居上,皇帝對他灌輸的這個理念,他一向奉為至理名言。

可現在卻有人對他說,優秀的人哪怕最終脫穎而出,可如果太孤高,最終還是會折翼。

所以,這會兒他很難接受地蹙了蹙眉,隨即就認認真真地說道:「那大家日後千萬不要一個人鑽牛角尖,有問題拿出來,大家多多商量,多多交朋友,不要一個人讀死書……而且,老師人很好的,他很願意為大家答疑解惑,他是很好很好的老師。」

聽到三皇子用那樣理所當然的語調描述他,縱使張壽這兩年已經因為太多的讚美而歷練出了很厚的臉皮,他還是覺得有點臉紅。

要知道,相比三皇子說的那些私塾或者書院中信口教一教,然後讓學生自行領會的老師,他這種老師其實更懶,之前有事丟給學生,然后冠之以歷練之名,那就是最好的例子。

從去年底到過年之前的那幾個月,每天上下午大多上課,十天才能休沐一天的日子,是他兩段人生中最勤勉的一段時光,他實在是累得夠嗆,所以早就在醞釀找學生助教來幫手了。

想也知道,甭管是哪個時代的老師,真的給每個學生都答疑解惑……哪來的時間,哪來的精力?

也就只有富貴人家重金請來,只教授一兩個子弟的西席先生,勉強能撐得住!

心裡這麼想,張壽最終重重咳嗽了一聲,這才走了出來。

他看到室內先是鴉雀無聲,隨著台上的紀九就瞧著門口的自己露出了驚愕的表情,偌大的九章堂中一個個腦袋倏然間轉了過來,看見是他後,又齊刷刷轉了回去,張壽不禁想到後世老師突襲自修課時的情景。

他有些好笑地搖了搖頭,這才抬腳跨進了門檻:「看這樣子,你們是把齋長選出來了?」

紀九見張壽似笑非笑看著自己,哪怕他今天這齋長乃是眾人推舉出來的,也談不上用什麼手段,但他還是有點小小的心虛,好在他立刻就把這情緒強壓了下去。

「老師,大家從來都沒有經歷過推舉和被推舉,我就自告奮勇站了出來,提議想當齋長的人上來說一說為什麼想當齋長,當上齋長之後,又打算怎麼做,可以怎麼幫上大家。正好繩愆廳徐監丞來了,鄭鎔又不參加推選,我就建議鄭鎔和徐監丞一塊在旁邊監督投票。」

他頓了一頓,語氣已經完全平靜了下來:「畢竟,老師信任我們,如果發生舞弊那就不好了。而且,既然是我先提議的,我就第一個站出來說了自己的心裡話。」

三皇子看到張壽已經走到了講台邊上,他也連忙站起身開口說道:「沒錯,紀齋長是第一個說想當齋長的,他說了很多心裡話,我聽了很感動也很受啟發……」

張壽覺得很受啟發四個字相對正常,畢竟以三皇子相對貧乏的閱歷,紀九要想忽悠到這個小子,那絕對不難,可是,三皇子放在前面特意強調的很感動,他卻有些摸不著頭腦。

只不過,這時候絕對不適合問這種話題,因此他只是含笑沖小傢伙點了點頭。

然而,感覺受到鼓勵的三皇子卻越發有了信心,他昂首挺胸地說:「而且紀齋長之後,他還鼓勵大家都上來爭當這個齋長,因為齋長並不是意味著居高臨下管束其他同學,還意味著一種責任……」

聽到三皇子開始替紀九宣揚齋長責任說,張壽不禁再次笑看了紀九一眼,見人雖說盡量鎮定地和他對視,但表情卻分明很緊張,他就知道這個滑胥到能和楚寬有往來的小子,絕對是憑著三分真情七分口才贏下的齋長之職。

因而,沒有等三皇子真的把所有人的「競選綱領」都說一遍,他就笑眯眯地打斷道:「鄭鎔,之前我在興隆茶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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