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能這麼算?
當張壽這麼振振有詞地一算,別說皇帝愣了一愣,就連剛剛作壁上觀的勛貴們,也都不由得呆了一呆,等發獃過後,他們就齊齊鬨笑了起來。對於張壽,在場總共五位勛貴,最熟悉他的是渭南伯張康,其次是襄陽伯張瓊,然後才是懷慶侯張景洲。
渭南伯張康結識張壽於聽雨小築,接下來不但帶張壽看過太祖皇帝夢天帝後留下的球儀,還給張壽出過一個解開太祖密匣文字鎖的絕頂難題。而張瓊因為兒子張大塊頭,也就是張無忌作弊事件,和張壽不打不相識,也算是相對熟悉他的性情。
而等到懷慶侯張景洲,雖說他兒子張陸是張壽的學生,但他也就是逢年過節遣人送禮,自己對張壽的熟悉程度僅限於在張壽寥寥幾次上朝的時候見過面,單獨說話絕對不超過五指之數。印象最深的……嗯,那就是張壽是老上司趙國公朱涇的未來女婿,僅此而已。
至於定陶伯張謙、臨汾伯張無熙,他們對張壽的了解那更是比尋常京城百姓多不到哪去。除了張壽那幾樁轟動京城的事,他們對人可謂是一無所知。
所以,張壽這五對五的描述,他們笑過之後,懷慶侯張景洲就忍不住打趣道:「岳山長好像還不算是文官吧?唐解元也是一樣,他雖說是順天府鄉試的解元,可終究只是個舉人。」
「太祖皇帝有言,地方治學者,若立學堂教授正學,門生上百,師者五人,則山長視同七品。」這一次,說話的人是皇帝。見張景洲被自己說得一愣一愣,他就唏噓不已地繼續說道,「而太祖年間,天下進士稀少,能考中舉人者,入京進國子監,又或者入部院實習,往往直接授官。所以從這一點來說,岳卿和唐解元說是文官,也不為過。」
居然還能這樣解?
這一次,詫異的人變成了張壽。他只不過是強行詭辯,拉平一下文武比例,其實自己也知道岳山長和唐銘算不上文官——而嚴格意義上來說,陸綰這個已經交出兵部尚書之職的現大明公學祭酒,同樣不是官。
就連祭酒這樣一個名頭,都是皇帝為了表彰陸綰的魄力,給他破格加上去的,甚至還保留了其曾經的品級和待遇。
而皇帝都親口做出了解釋,謝萬權就只見自己的師兄唐銘那張臉,此時漲得通紅,著實精彩極了。想來平生能夠有一次讓皇帝為自己說話的機會,不管是誰都心情興奮。可相較之下,謝萬權只覺得自己坐在這滿樓大人物中間,著實有些格格不入,不禁很想溜下樓去。
可就在這時候,他聽到底下傳來了陸三郎的聲音:「劉老先生,您慢點兒。」
隨著這聲音,陸三郎攙扶著一位老者上了樓梯出現在眾人面前。只不過,只看那老者步伐矯健,身姿筆挺,任憑是誰都能看出來,陸三郎那攙扶不但沒必要,而且只是做樣子。果然,人上樓站穩之後,臉不紅心不跳氣不喘,徑直上前長揖行禮。
而皇帝則是眉頭一挑,立刻一推身旁的四皇子道:「四郎,去把劉老先生攙扶過來,讓他挨著朕坐。」
「臣萬不敢當。」劉志沅笑呵呵地再次行了禮,見四皇子竟是執拗地抓住了他的胳膊,他低頭看了人一眼,這才無奈地說,「皇上別忘了,臣曾經在朝的時候,一大堆人都說臣煞氣重,血氣更重,否則也不會有斷頭劉這種名聲。臣一個煞星挨著皇上坐,不大好吧?」
「都說治亂世當用重典,朕卻覺得,治世也當如此,否則一而再再而三地寬泛下去,重罪輕刑,長此以往,不少人就都抱著僥倖之心。再說,你殺的都是當死之人。」
皇帝對四皇子招了招手,見人死活拖著劉志沅過來,按了這位老先生在自己右手邊的位子上坐下,而張壽和朱瑩則坐在了自己的正對面,他左手邊的位子卻空著,他就又看了四皇子一眼:「四郎,你再去自己請兩位客人過來相陪。至於選誰,你自己看著辦。」
和皇帝同席這種事,傳出去自然是莫大的光榮,然而,在剩下的文武當中,卻沒有一個人是省油燈。尤其是幾位勛貴,怎麼想怎麼都覺得自己不適合坐到皇帝身邊去。
這要是趙國公、楚國公、秦國公這三位還差不多,前兩位那是睿宗皇帝封了國公,他們全都十分服氣的人,雖然秦國公已經是第二代了,論功勛不如,但爵位到底還在他們之上。
所以,在座眾人當中爵位最高的懷慶侯張景洲見四皇子那眼神滴溜溜直轉,他就趕緊嘿然笑道:「四皇子,我老張這樣的粗人可不敢上去和皇上同席,再說劉老大人和張博士那都是有學問的,我上去除卻喝酒吃菜,再也幹不了別的。」
不管四皇子這一出到底是不是事先設計,張景洲都決定,先把自己摘出去。
而他帶了這麼一個頭,剩下的張姓四勛貴自然也紛紛旗幟鮮明地表態不摻和。然而,讓他們如釋重負卻又喜出望外的是,四皇子默立片刻,隨即竟是讓一旁的小宦官用小酒杯倒了一杯茶,隨即直接到了他們這五個人共坐的八仙桌前。
「各位都是先祖睿宗爺爺的重臣,輩分高,年歲大,我知道大家這麼推辭是為了幫我,我也沒什麼別的好謝大家,就以茶代酒,敬各位侯爺和伯爺了。」
見四皇子說到這裡,竟然舉杯一揖,眾人忙不迭站起身來,等四皇子竟然真的像模像樣直接喝了杯中茶,他們也不顧面前酒盞里還剩下多少酒,趕緊一飲而盡。而喝完之後,見四皇子竟然還上來小聲賠禮,無論心情到底如何,此時眾人都至少覺得面上有光。
因而,等到四皇子往吳閣老和陸綰那一桌去時,襄陽伯張瓊就忍不住低聲說道:「三皇子和四皇子還真是各有千秋,光是這性情這一點,就比他們那兩位哥哥強千百倍。」
誰說不是呢?
別說一群大老粗們全都這麼認為,就連看到四皇子那姿態的陸綰和吳閣老,也都是同樣的心情。而當發現四皇子朝他們走來,吳閣老迅速瞥了皇帝一眼,見這位天子面色如常,嘴角照舊流露著那一貫的笑容,他心裡就立時警醒了。
皇帝登基二十七年,而他仕途至今也正好是二十七年,作為恩科進士,他雖然不能稱之為看著皇帝長大,但絕對能說是深諳皇帝性情。否則這天子應聲蟲怎麼當得好?
於是,他立刻打哈哈道:「三皇子把老陸請過去作陪就好,我這麼一塊老菜皮,皇上抬頭不見低頭見,今天這種場合再過去杵著,那有什麼滋味,還是換幾張生面孔來得好!老陸,你也不用擔心我沒了你就孤零零一個,唐解元,謝公子,過來陪我喝酒聊天如何?」
唐銘和謝萬權頓時面面相覷。等看到四皇子果然從善如流,卻是一杯茶謝過吳閣老,隨即就把明顯面露詫異,彷彿準備不足的陸綰給請了走,他們雖說完全不明白接下來會如何,可也到底不至於拒絕堂堂一位閣老的邀請,連忙就離座而起,直接搬了碗筷挪了過去。
而這時候,本來就因為遠道來京,誰也不認識,於是索性獨桌而坐的岳山長,到底也已經完全明白了。
當看到四皇子把陸綰送去了皇帝身邊坐下,隨即又笑吟吟地來到自己身前長揖行禮,他連忙也起身還禮。儘管他本來預備用最和藹可親的聲音謙遜一二,但話到嘴邊,最終還是換做了另一個問題。
「不知道四皇子除了算學,諸科之中還喜歡什麼?」
「還喜歡什麼……」四皇子對岳山長並沒有什麼認識,只知道人大概是到京城來當自己老師的。雖然他對張壽更孺慕,但衝動卻很聰明的他也不至於隨隨便便給人顏色看,因此歪頭想了一想,他就笑呵呵地說,「我還喜歡史科和物理。」
史科很好理解,小小年紀卻喜好史書的孩子,足可見聰明,可物理又是什麼?
岳山長心裡決定,近期一定要把京城各家書坊好好掃一遍。但他面上一點都沒有露怯,笑著點點頭彷彿在表示勉勵,隨即就跟在四皇子之後,來到了皇帝面前。
雖然這是他第二次面見君王了,但當時在國子監九章堂外那一次照面,對他來說並不是什麼太好的回憶,甚至就在此時此地,他也很擔心會有人揭出方青當時不夠謹慎的那段言語。然而,直到他行禮入座,也始終沒人提起這一茬,直到有小宦官端著條盤過來上菜。
而等到菜送到眾人面前時,卻只見是一個個拳頭似的小碗,清湯寡水,小蔥兩三根,內中恰是有銀絲一般的麵條半浮半沉,頂多就是一筷子的光景。
頭一次親自蒞臨興隆茶社品嘗未來御廚手藝的皇帝,見此情景,他的眉毛就忍不住跳了跳。就這麼一點點?連填牙縫都不夠吧!可是,眼看張壽和朱瑩接過之後立刻就用筷子挑著吃了,隨即在那細嚼慢咽品評滋味,顯然是很有經驗的樣子,他就有些迷惑地先喝了一口湯。
那湯乍一入口似乎有些淡,但等到麵湯在口腔中漸漸擴散,那種隱隱帶著酸辣的滋味就瞬間在整個口腔中蔓延開來,於是他也不用筷子,直接把剩下的麵條帶麵湯全都倒入口中,他只覺得那麵條爽滑勁道,那麵湯酸辣爽口,竟是吃不出是什麼高湯調味。
這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