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把逃班翹課說得這麼理所當然……岳山長只覺得今日見到的張壽,和兩日前國子監開放日恰逢九章堂招新時遇到的張壽,彷彿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但細細一想,同樣的隨心所欲,同樣的肆無忌憚,這又印證了他根據那些傳言對張壽產生的印象。
而皇帝之前帶四皇子出來時,就從他口中問出了張壽托朱瑩轉告四皇子的某件事,雖說猜到張壽今天應該會翹課過來,可此刻聽到這麼一個理由,他還是登時生出了興緻。
哪怕即位這麼多年,當初的熊孩子早就變成了如今的昂藏青年,但皇帝骨子裡的性情卻沒有變。他依舊是那個特立獨行,標新立異的皇帝,只不過是往日在非必要的時候,他會把這些特質好好掩藏起來,在群臣面前裝成是一個賢明君王,而一旦故態復萌……
呵呵,比如今天突然聖駕蒞臨這座興隆茶社,去年突然跑到國子監視察,昨天晚上突然跑去那座廢寺憑弔自己逝去的青春,順便為當年某些無辜死傷的僧人上一炷香……這全都是皇帝會做得出來的。
宮中太后即便聽到,也只會和楚寬打賭,置之一笑,因為生了這麼個兒子,動不動就生氣的話,她絕對會氣死!
此時此刻,皇帝饒有興趣地盤問張壽,九章堂選齋長到底是怎麼一個選舉法,聽到張壽竟然全都丟給了一群學生去自主決定,卻還把三皇子排除在外,他的眉毛不免輕輕一揚。
而旁邊的四皇子卻忍不住了,他突然大聲問道:「老師,你怎麼能把三哥排除在齋長人選之外!」
發覺四皇子嘴裡叫著老師,可說出來的話卻有些氣咻咻的,四周圍那些勛貴大臣不免都安靜了下來。四皇子隨之就從別人的反應上意識到了自己態度不對,慌忙訕訕地拱手作揖道:「老師,我是心急,可是,這對三哥本來就不公平,大家應該公平競爭……」
兩天前四皇子沒考上九章堂就負氣而走,隨即被張壽身邊一個隨從找了回來,然後不但老老實實道歉,甚至還發下豪言壯語明年必進九章堂,這消息早就不脛而走,如今眾人見四皇子仍然一口一個三哥,一口一個老師,還替三皇子抱不平,大多數人就不由得心中嘆息了。
什麼兄弟失和,什麼因怒生恨……三皇子和四皇子這對兄弟分明仍然和從前一樣,照舊和睦得很!至於四皇子,哪怕此時對張壽有所質疑,可看得出來,其實仍舊相當尊敬!
而張壽見四皇子聲音越來越低,他就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摸那圓滾滾的小腦袋,也沒注意別人對他這動作是什麼表情,笑眯眯地說:「要是三皇子參選,四皇子你覺得,其他人有可能當上齋長嗎?」
果然,此話一出,他就看到四皇子眼神有些飄忽,躲躲閃閃不敢和他對視。當下他就又笑道:「如果三皇子再大四五歲,那麼我肯定不會把他去除在候選之外,但他現在年紀太小,如果僅僅是因為出身而當上了齋長,那只是揠苗助長。」
「而且,九章堂又不是一年制,今年他不是齋長,明年後年大後年,那就說不準了。」
皇帝雖說心裡漸漸贊同了張壽的判斷,但他面上卻絕不肯顯露出來,不但如此,他甚至還流露出了幾分不耐煩:「好了好了,總之是你這個老師撂下一群學生跑到這裡來湊熱鬧,卻還振振有詞,比誰都有理了。」
沒等明顯不慌不忙的張壽謝罪,他就似笑非笑地說:「不過,三郎執意要去考九章堂,還憑著自己的本事考上了,朕攔不住他,但朕有言在先,三郎還有其他課業,每日只能在九章堂半日,餘下半日,他還要和四郎一塊上學的。」
看到四皇子立刻流露出了十分喜色——就彷彿是本以為會失去小夥伴的孩子陡然之間聽說,小夥伴只是每天離開半天,剩下半天還是能和自己在一起,於是歡天喜地——張壽只覺得這一對兄弟實在難得。
因而他再次伸出手來在四皇子肩頭壓了壓,隨即欣然點了點頭:「皇上說的是,自當如此。諸科之中,三皇子和四皇子不當有所偏廢。」
吳閣老早就看出皇帝剛剛雖說時而懊惱,時而不耐,時而敲打,但從本質上來說,要不是親近的人,皇帝壓根就懶得對你多說。
所以,他此刻立時打哈哈道:「誰不知道張博士擅長教書育人,不說他身後的陸築,就是剛剛到的張琛和朱廷儀,如今還不都是成器了?」
「皇上,張博士做官如何,其他人興許能挑毛病,但他當老師如何,卻早已有目共睹。」
皇帝的表情這才有所變化。他指了指此時忙不迭要擠過來的張琛和朱二,咳嗽一聲道:「你們兩個在滄州做的好事,回頭朕再好好問你們。好了,今天朕是出來散心的,不是聽這些大事的,吩咐那些大廚,拿出十八般武藝來,朕今天親自出題,題目只有一個。」
他頓了一頓,也不看其他人什麼表情,徑直說道:「就只有一個要求,家常菜!」
岳山長第一時間抬眼去看張壽和陸三郎的表情,就只見張壽笑得非常自然,而陸三郎那更是心花怒放到恨不得直接大笑開懷的樣子,他不禁有些迷惑。
按照他的想法,張壽既然和陸三郎合謀,提出用這樣的方式來遴選御廚,那麼肯定會有看好的人想要最終保送到御膳房,那麼考題一定會事先經過無數琢磨和考量。如今皇帝突然宣布了一個出人意料的題目,張壽這師生二人竟然反而很高興,這完全不合情理!
只有張壽和陸三郎兩人自己知道,什麼考題……他們根本就沒有準備過這玩意。相對於這樣一個大賽能夠引來的人流、拉動的消費、帶動的商業,區區御廚遴選已經不那麼重要了。再說,既然最終選出來的人廚藝得讓皇帝滿意,那麼臨場隨便找人隨口出題才是最妙的。
而還有什麼人出題,能夠比皇帝欽點更有權威性?
皇帝那個一點都不特殊的要求,很快就被隨行的小宦官通知了下去。之前三次初選遴選出來的總共三十名大廚,在聽到家常菜三個字之後,有人大喜過望,有人一籌莫展,有人念念有詞,但也有人額手稱慶。
最後這一種額手稱慶的人,當然就包括宋舉人。他很確定,如果今天公布的是一個很偏門的題目,那麼他只有一個選擇,那就是棄權!可皇帝竟然宣布了這樣一個非常寬泛,且非常適合他這種非正常大廚的題目,那麼他終於可以稍稍鬆一口氣了。
淘汰不要緊……可要是棄權淘汰,那就實在是太丟臉了!
興隆茶社三樓,皇帝聽身邊那小宦官低聲敘述了考題公布下去之後,底下那些大廚的反應,尤其敘述了宋舉人這樣一個奇葩異類如釋重負的反應,他不禁眼神閃了閃,隨即若有所思地摩挲著下巴。
想當初聽楚寬說,永平公主竟然因為那姓宋的堂堂舉人,卻竟然隱藏身份來考選御廚,便一度大發雷霆,可那姓宋的竟然與她針鋒相對時,皇帝就對這樣一個奇葩的讀書人很感興趣。一則是對人的手藝感興趣,二則是對女兒的終身大事感興趣。
畢竟,德陽公主和兩個郡主的婚事,都已經定了,永平公主卻就這麼撂在那兒,哪怕是她自己的竭力要求,可他這個當父皇的情何以堪?
然而,他正籌謀著去張壽那裡相看一下人,進宮的朱瑩就把張壽的判斷帶了給他。
聽完之後,他雖說對朱瑩帶進宮的,宋舉人親手做的那兩份糖水頗為欣賞,但出宮去相看未來女婿的心思卻是徹底沒了。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張壽已經把話說清楚了,他怎麼還會不明白永平公主為何發火?但之前沒有特地去張園看一看人,今天既然來了,皇帝就決定順便看看這位有趣的宋舉人。
此時此刻,因為帶著四皇子佔據了單獨一桌,最愛熱鬧的皇帝不免覺得很沒有趣味,四下一看,他就直接咳嗽一聲道:「瑩瑩,張壽,你們兩個過來坐!」
而叫完這兩個,見其他人中,如張琛陸三郎朱二這樣的,也都眼巴巴看著自己,皇帝就沒好氣地說:「陸三郎,這御廚選拔不是全程都由你主持?你杵在這幹什麼?還不到下頭去好好做你的事?張琛和朱二也是,別呆在這裡偷懶,下去看看,朕看到二樓也有很多人!」
直接把三個後輩給攆了下去,皇帝審視了一下文武大臣,見張壽和朱瑩已經過來了,他就面色不善地問道:「朕聽說第一次初賽,不是還請了老師和齊老先生褚老先生,怎麼這次文官當中就只有吳閣老?是沒請,還是請了別人卻沒有來?」
張壽輕輕拉住了要解釋的朱瑩,氣定神閑地說:「皇上,不是臣不去請老師他們,而是因為這樣的美食評審,對平民百姓來說,也許是難得一見且一輩子都值得對人說道的體驗,但對於老師他們來說,這麼多菜品一一品嘗下來,卻實在是一種美味的負擔。」
因此,他頓了一頓,這才轉身對著吳閣老拱了拱手,笑容可掬地說:「所以,我和瑩瑩商量時,就勞煩她去試著請一請吳閣老,因為我聽說吳閣老年富力強,身體康健,而且最重要的是,熱愛美食,享受生活,和朝中某些人口口聲聲追求恬淡的田園風氣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