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班開課第一天,張壽這個負責九章堂的國子博士就和陸三郎這個二年級齋長一塊悄然離開國子監,去了興隆茶社,如此行徑換成別人當然會偷偷摸摸,因為這要是被人看到,絕對會說不負責任。然而,張壽在離開時卻大大方方地去了一趟繩愆廳對徐黑逹報備。
而原本對各種歪風邪氣最反感的徐黑逹,一聽說這九章堂竟然正在公選齋長,而張壽把這當成了給新生的第一課,他立刻就把到了嘴邊的質疑吞了回去,不用張壽提出請求,他就立刻趕去了九章堂,打算親眼看個究竟。
陸三郎一向反感徐黑逹,眼看這人如此熱心學風,在走出國子監大學牌坊上馬的時候,他就忍不住小聲嘀咕道:「我怎麼覺得這徐黑子是拿著繩愆廳監丞的俸祿,操著四品的心?」
張壽知道陸三郎這是諷刺徐黑逹當的是繩愆廳監丞,卻操著四品國子監祭酒的心,不禁呵呵一笑:「這種真正願意做事且不怕得罪上峰同僚的人,你又何必太苛責?」
他輕輕咳嗽了一聲,隨即岔開話題道:「你都準備好了嗎?」
「那當然。」陸三郎此時直接笑得咧開了嘴,「這是第一次複賽,就和上回第一次初賽一樣,我也請了很多人。渭南伯那是不用說了,他肯定來。但面子更大的是小師娘,她差人告訴我,她請來了懷慶侯、襄陽伯,定陶伯、臨汾伯……」
聽到陸三郎在那理所當然叫著小師娘,又報菜名似的報著一個個爵位,張壽只想呵呵。
這難道是……張氏懇親大會嗎?
懷慶侯張景洲、襄陽伯張瓊、定陶伯張謙、臨汾伯張無熙、渭南伯張康,如果再加上秦國公張川、都督張信陵和大學士張鈺,不在京城的楚國公和南陽侯,這好像就是朱瑩當初在他打聽身世,問及京城有哪些張姓名人的時候,大小姐掰著手指頭數給他聽的好吧?
暗中吐槽歸吐槽,張壽還是不得不感慨,幸好自己去找了朱瑩,大小姐這面子簡直是大得讓他難以置信。上次朱瑩就出面給謝萬權和襄陽伯張瓊的女兒說了一樁親事,這次更是把張瓊本人直接都給請了過來,朱家這是和張家有世仇?這光景下來,說有親他都信!
陸三郎見張壽似乎已經習慣了他這個小師娘的稱呼,頓時就更肆無忌憚了,上馬之後一面走一面津津樂道地說:「這還不算呢,小師娘說,她會再去請一下吳閣老和張大學士試試。聽說這兩位今天正好休沐,如果能請來,那就是添頭,請不來也只好算了。」
張壽此時心中腹誹更甚。聽聽,堂堂閣老是添頭!這還真要是張氏懇親大會了!
陸三郎沒看出張壽這微妙的心理變化,有些遺憾地聳了聳肩道:「張琛和朱二回來了,他們兩個就代替了他們兩個的爹,畢竟秦國公和趙國公這樣的貴客,我請到過一次就很了不得了,再請一次我也沒這麼大臉面。都是張琛和朱二沒用,請不來他們的老爹。」
張壽也不去管陸三郎給張琛和朱二上眼藥了,饒有興緻地問道:「那你家老爹呢?」
「那怎麼能少?」陸三郎眉飛色舞,卻還不忘補充了一句,「解元唐銘和謝萬權也來。嘿,如果當初攛掇這兩個人到融水村找小先生你鬧事的傢伙不只是姓江的老頭一個,還有別人……今天我就活活氣死他!至於岳山長,我也下了請柬,他來或不來,都不要緊。」
對於這樣很有陸三郎風格的回答,張壽一點都不意外。當下他就沖著陸三郎豎起了大拇指:「今天雖說沒有永平公主,但有四皇子,再加上這一堆人,聲勢算是足夠了。」
「那是當然。」陸三郎正要繼續洋洋得意,可突然看到一側一雙利眼不時朝自己飛來,他見是阿六,這才趕緊收斂了一點,卻連忙又笑道,「聽說小先生還死活攆了宋舉人去參加複賽?萬一他要是出醜……」
「你以為他就真像自己說得那樣,只擅長糖水,別的烹炸煎炒都不行?」張壽打斷了陸三郎的杞人憂天,滿臉不以為然。「你別忘了,他到底是先過了你這張嘴,然後進入初賽的,他又不確定人家一定會出點心題又或者甜品題。」
「他是擅長做糖水,但別的廚藝也不至於太糟糕。」
要是宋舉人知道,張壽竟然如此高看於他,那麼他絕對沒時間感念知遇之恩,而是會抱怨張壽竟然說話不算話。如果是曾經他籍籍無名的那會兒,那麼沒人會關注他這個掛著小館子名頭出來參賽的人,可現在人人都知道他堂堂舉人混跡於一群廚子當中!
當他今天一露面,就不知道是哪個閑人嚷嚷了一聲這就是那個宋舉人,於是,他就平生第一次體會到了萬眾矚目的待遇——天可憐見,他就連當初中舉人的時候,也沒這麼風光過。
而和宋舉人一塊來的方青,那更是覺得自己簡直遭了池魚之殃,彷彿無數雙眼睛正在那審視著他,無數根手指正在那指指點點,他差點想要拔腿就走,奈何宋混子一隻手牢牢拽著他,他竟是想跑都跑不掉。
惱羞成怒的他頓時罵道:「今天是你來參賽,你非要我來幹什麼?」
「反正每個大廚都能帶個幫廚,上次我是沒有,這次有你正好。」見方青氣得額頭青筋都要爆了,宋舉人就循循善誘地說,「你可別不當一回事,上次永平公主就來了,葛老太師和趙國公秦國公等等好些顯要也來了,說不定這次皇上也會來呢?」
「來你個大頭鬼!」方青使勁想要掙脫宋舉人的鉗制,奈何他只是個文弱書生,哪比得上這個舉人之中的奇葩。於是,他只能惡狠狠地低聲罵道,「你別忘了我們剛剛來時在路上聽到消息,豫章書院洪山長請求把自家賢良淑德的女兒嫁給大皇子,皇上肯定焦頭爛額!」
「這誰知道呢?」宋舉人眼神閃爍,但表情分明很不以為然,「民以食為天,君王肯定也不例外,萬一皇上來了,想到我這個奇葩,你不是就能近水樓台先得月了?」
兩人還在這拉拉扯扯,於是吸引了眾多好奇的目光時,突然只聽到了一聲極大的嚷嚷:「快看,來了好多人,全都是騎馬的,沒有坐車的!」
這後半截的形容詞聽得方青一頭霧水,而宋舉人卻低聲嘀咕道:「文官騎馬的雖說不少,但除了特別年輕的,多半不是坐車就是馱轎,既然騎馬的多,那來的都是勛貴?」
果然,他這話音剛落,人群中就有好事的開始報菜名……報爵位了。隨著一個個顯赫的名頭被報了出來,就連最初還覺得宋舉人這完全是瞎胡鬧的方青,也不知不覺露出了鄭重其事的表情。
而隨著接下來各省商幫以及會館的頭面人物紛紛抵達,他正要習慣性地仇富一下時,卻只聽那邊廂又有人大聲叫道:「朱大小姐請了吳閣老過來!」
儘管吳閣老在內閣素來有好好先生的美譽——其實就是在私底下被人叫做天子應聲蟲——但在外間,他仍然是民眾敬畏,位高權重的閣老。
而聽說那是朱瑩親自請來的,哪怕方青並不知道其他勛貴大多也是朱瑩的手筆,他還是忍不住輕輕吸了一口氣道:「張博士這未婚妻這般神通廣大,不是說趙國公和很多文官都不和嗎?」
「天知道。」宋舉人才不會就自己不懂的方面發表議論,聳了聳肩就嘿然笑道,「怎麼樣,我剛剛沒騙你吧?來了這麼多人,說不定皇上也會來?」
「那也不關我的事。」方青瞬間摒棄了剛剛那有些熱切的期盼,硬邦邦地哼了一聲,「我又不是你,廚房裡的事我都不擅長,就算給你打雜,大概也只會燒火,你要不想燒糊了東西,那就留著我這個『幫手』好了!」
宋舉人這才無奈鬆手,眼見方青一甩手就往人群中擠去,他只好慢慢吞吞地去大廚房之前的登記處,嘴裡卻小聲嘀咕道:「燒火怎麼了?太祖皇帝當初還親自評點了北宋天波府的那部傳奇,對其中的燒火丫頭楊排風讚不絕口呢……」
方青此時奮力擠進了人群中試圖離開,當然不會聽到宋舉人那抱怨,可他隨之就發現了和洶湧人群相向而行是什麼滋味。因為他幾乎是進一步,就被人擠著退三步,最後竟是非但沒能離開,反而被人直接給反推了回來!
如果不是這會兒已經沒有那麼多人記得他是和宋舉人一塊來的呢,不再有人沖著他打量議論指指點點,他恐怕恨不得找一條地縫鑽進去姑且躲著。
就在他進退兩難的時候,陡然聽到了一個比之前更大的聲音:「皇上來了……皇上帶著四皇子來了!南城治安隊上下都聽著,全體戒備,行禮!」
隨著人群一陣騷亂,後頭的人收勢不及,前頭的人卻回頭張望,眼看就要發生踩踏時,卻只聽興隆茶社高處傳來了一個聲音:「今日沿街茶棚設了五百個位子,只要入內歇腳,都可以附贈今日參賽大廚所做隨機飲食兩份!」
隨著有人在前頭指引,人潮頓時有了一個疏導的方向,方青這樣被擠在前頭的人很快就不由自主被後頭的人裹挾著前進,最後糊裡糊塗地就在一處茶棚的一張長凳上坐下了。
而同一張長板凳上,還坐著另外兩個人,一個興高采烈的七八歲孩子,一個笑呵呵的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