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群賢會 第四百七十四章 負荊請罪?

宋舉人見方青滿臉沮喪,根本不肯說,想到剛剛人吃糖不甩時,竟然也莫名其妙掉過眼淚,他那時候還以為是思鄉,現在就不這麼想了,只覺得這個烏鴉嘴肯定得罪了非同小可的人。雖說他素來和方青並不和睦,但關鍵時刻,他還是很有同鄉之誼的。

「男子漢大丈夫,人你都得罪了,有什麼不敢說的?你別看京城裡這些大人物,有些心眼比針還小,但其實有些人卻寬容大度,我陪你一道去登門道歉賠禮好了,別人說不定一笑置之呢?要實在不行,我剛好認識一個挺有名的人物,我去求他幫你說說情做個中人!」

方青從前和宋舉人雖算不上死對頭,可從來就看不慣對方,然而如今正在自己最失落的時候,宋舉人不但讓他吃到了家鄉的風味糖水,還如此大包大攬承諾幫忙,要說他不感動那是不可能的。可他一貫性情驕傲而彆扭,此時便倔強地搖了搖頭。

「一人做事一人當,都是我自己闖的禍,我自己扛就行了,免得連累到你!」

「這怎麼就連累了?我說方青,你小子到底幹什麼了?」宋舉人不禁有些抓狂,「就算殺人放火也不至於株連同鄉的,你小子從前在廣府就亂說話得罪人,肯定這次又是亂說話惹的禍!你再不說,我就去打聽,你都這樣子了,事情肯定不小,到時候你更丟臉!」

方青雖說很不想提,可架不住宋舉人本來就是牛皮糖,他吃不住纏,最終如實道來。當他說到自己跟著老師岳山長去了國子監九章堂的招新現場,又一時衝動說出了三皇子的神勇表現疑似和張壽有所串通的話時,他就看到宋舉人一張臉完全變了。

「對不起,你這禍實在是闖得有點大,告辭!」

見宋舉人說完推車就要走,雖說方青本來不抱希望,可此時還是不由得氣不打一處來。他下意識地上前拖住車把,怒聲叫道:「喂,你這是什麼意思?我不想說,你偏偏在那逼著我說,現在我都告訴你了,你卻這麼撒手就走?」

「不然怎麼著?誰讓你小子什麼情況都沒搞清楚就亂說話!」宋舉人可也不是吃素的,一把打開方青的手後,就指著人鼻子說,「我告訴你,我現在就住在人家國子監張博士家裡,不但一分錢租金都沒掏,他還幫我擋著宋家那些煩死人的傢伙,至於三皇子……」

他頓了一頓,想起了上次在張園看到的那個靦腆孩子,臉色就更黑了:「三皇子那就是個挺可愛的小孩子,他來的那天,我做的糖水有點多,當然也就給他備了一份,他不但謝了我,嘗過之後不但又驚又喜連聲叫好,還一個勁誇我手藝比宮裡的御廚強!」

「我告訴你,三皇子和四皇子原本在半山堂,那就是張博士的學生,張博士要是真想做他們的老師,當初就不在半山堂搗騰那些名堂了,安安穩穩一個皇子師的名義到手。再說,只要皇上發句話,張博士還會不收他們進九章堂?」

「之所以要他們去考,我琢磨著,這本來就是想激勵天下有志向有天分的人去考九章堂!方青,你從前就喜歡以己度人,這次也是一樣!你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對,我早就看出來了,你小子其實就是仇富,仇貴,富貴人家出身的人,你從來就瞧不起!」

如果是從前,被人指著鼻子這麼怒罵一頓,方青早就炸了。可此時此刻被方青這麼罵了幾句,他卻猶如醍醐灌頂一般,猛地驚醒了過來。

沒錯,他今天若不是潛意識中認為三皇子這樣年紀的龍子鳳孫,根本不可能有真才實學,所以才會冷嘲熱諷,口出狂言!

縣試、府試、院試、每年的科考、鄉試,宋舉人從前每次考試都往往要和方青撞在一塊,就沒有一次吵架吵過對方的,此時他也只是一時惱火反唇相譏,卻沒想到能夠把方青說得失魂落魄,啞口無言,不免生出了一種身為勝利者的揚眉吐氣。

可鬱積多年的這股氣出完之後,他推起小推車又往前走了幾步,突然忍不住回頭一看,見方青竟然還獃獃站在那兒,他不禁眉頭一皺,隨即竟是丟下自己的小推車又折了回來。

「喂,你在國子監只因為一時疑心就亂說話,這確實是不對,但三皇子還小,再加上他其實是個挺大度的人,就算聽到這事也不會對你怎樣的。至於張博士,那就更不用說了,他哪天不被人在背後說個幾百遍?你要是覺得得罪了他們就在這擔驚受怕,那也太小看人了!」

方青獃獃地抬頭看向了滿臉恨鐵不成鋼的宋舉人,半晌才苦笑道:「就算人家大度又怎麼樣?我犯了老師的忌諱,他不要我這個學生了。」

「嗯?」

宋舉人這才一下子愣住了,隨即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這不是開玩笑吧?就為了你說錯話,你那一貫敬若神明的岳山長竟然把你逐出了召明書院?」

見方青沒說話,但臉上表情越發苦澀,宋舉人不禁有些煩躁地揉了揉眉心,這才冷著臉上前粗暴地拽住了方青:「我想呢,怪不得你竟然這麼一副天塌了似的死樣子,原來是那個偽君子害的!我家裡那幾個老頭子從前就說過,召明書院那幾任山長都不是好東西!」

渾渾噩噩跟著走了幾步,方青突然反應了過來,立時使勁掙脫,又驚又怒地喝道:「你竟敢詆毀老師!」

「我詆毀他怎麼了!」宋舉人嘿然冷笑,「我只知道,身為老師,只要學生不是犯什麼欺師滅祖的大錯,那麼都應該給他一個機會,或教訓或引導,又或者想其他的辦法,總而言之絕不是隨隨便便把人往外頭一攆,讓人自生自滅完事!」

「你知道張博士的不少學生本來是什麼人嗎?那都是京城赫赫有名的紈絝子弟,現在呢?好幾個人都已經改邪歸正了,做的事情還可圈可點。而且你看看三皇子和四皇子,那算學基礎就是跟著張博士打的……反正,人家年紀比你那老師小得多,可卻比你那老師有擔當!」

方青被宋舉人這番話氣得發抖,可偏偏又無可辯駁。他很想說老師把自己逐出門牆並沒有錯,因為人初到京城根基未穩,滿腔熱血正亟待報效君王,一身抱負正待伸張,可事涉自己,他怎麼都不可能和對待別人似的,就這麼輕輕巧巧說出來。

因此,他嘴唇哆嗦了好一陣子,竟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隨即身不由己地被宋舉人拖到了那輛小推車前。

「看在我請你吃了兩碗糖水的份上,你幫我推個車,不過分吧?」

什麼你請我吃的,我明明付了你五十文錢!

雖說方青很想大罵,可眼見宋舉人說著就自顧自地推車,他也只能悶頭用力在旁邊幫忙。等到漸漸走出了這條巷子,他見宋舉人竟是熟門熟路往另一條明顯也很僻靜的小街上拐,他就忍不住把剛剛心裡的疑惑問出了口。

「就算你想考御廚,看上去也喜歡做糖水,那也用不著這樣鬼鬼祟祟的吧?你不是說永平公主和三皇子他們都很喜歡你的手藝嗎?還用得著你這樣推車出來賣?」

「因為……無聊!」宋舉人迸出了一個讓方青差點翻白眼的回答,卻顯得理直氣壯。

「本來張博士和他那未婚妻朱大小姐都說,可以資助我開一家店的,但我去參選御廚鬧得太大,最近風聲太緊,所以我沒法這麼招搖。雖說張園上下人人都說我的糖水好吃,但我也想出來試一試手藝是不是能讓別人也都說好。你剛剛不是吃過了嗎?到底正不正宗?」

儘管很想給宋舉人潑一盆涼水,但話到嘴邊,方青還是悻悻說道:「大概……還行吧。」

宋舉人這才露出了一絲得意的笑容。能讓他旁邊這自視極高的彆扭小子說還行,那看來他的手藝是真的足夠開店了。可惜張壽給他的限定條件是不許在一個地方定點擺攤,而是必須一天換一個地方,在內城那些偏僻地方叫賣,只要一天能做出一筆生意就算成功。

如此只要能夠一個月三十天,日日不落空,那麼回頭不管宋家人是怎麼個態度,人和朱瑩這一對準小兩口就會和他合股開店!

等走完這條巷子,他看見路口一個半大小子正百無聊賴地在那拿著本書愁眉苦臉地讀著,他就上前打招呼道:「小花生,還在背詩?」

「宋公子你今天完成任務了?」

小花生合上書,見宋舉人的身邊還跟著一個更年輕的讀書人一塊推車,他瞅了一眼,心想這奇葩竟然也能遇到好心人,隨即就無精打采地說:「少爺實在是太心狠手辣了,《長恨歌》之後是《孔雀東南飛》,《孔雀東南飛》之後是《琵琶行》。」

他說著就忍不住想拿腦袋去撞牆:「《琵琶行》之後是《木蘭辭》,《木蘭辭》之後是《連昌宮詞》……這簡直是逼死人了!」

宋舉人見身邊的方青明顯一頭霧水,他就輕咳一聲道:「這小子平時記性不好,但只要把詩詞變成唱詞,他就都能記下來。所以呢,張博士就讓他自己給詩配上曲調,一邊唱一邊背。這不,這一首首長到不得了的詩,他居然都背了下來,配上的曲調竟然還挺好聽!」

怪不得你會住在張壽那裡,原來這位國子博士很喜歡收留各式各樣的奇葩!

腹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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