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心想事成……甭管宋大廚是如何又高興又糾結,反正當初賽日這一天結束時,加賽題和大多數人一樣,只得到了兩分安慰獎的他,卻得以躋身十人大名單,儘管只是吊車尾,得了個第十名,但至少是進了複賽。
而讓他更沒有想到的是,當大名單公布,幾家歡喜幾家愁的時候,竟然有個小宦官匆匆找了過來,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盯著他瞧了好一會兒之後,隨即就認真地拱了拱手。
「是宋大廚對吧?公主請你上三樓說話。」
這一刻,宋大廚只覺得周邊其他那些大廚的目光瞬間就如同刀子一般,狠狠扎在了他的身上——那種扎千刀的感覺,著實讓這幾日睡眠不足的他整個人都瞬間清醒了過來。要是換一個性情桀驁的人,此時早就左右一看,隨即放出狠話了,但擱他身上嘛……
他有些不安地撓了撓頭,隨即又抓了抓肩膀,就彷彿渾身上下痒痒似的,等瞧見那小宦官滿臉詭異地瞧著自己,他方才慌忙站直,隨即疑惑不解地指著自己的鼻子問:「召見我?公主嗎?可今天大廚這麼多,我頂了天就是個第十名,公主怎麼會……」
此話一出,那些帶著敵意的大廚們恨不得把宋大廚抓了過來扎小人。什麼叫頂了天才第十名,這都已經晉級了好不好!更何況,還有三十多個人掛在你後頭啊,混蛋!
那小宦官也通過被宋大廚那口氣給驚了一下,但人顯然和戲文里那些到了外頭就傲慢無禮的貨色不一樣。作為楚寬一手培養出來的新一代五好宦官,他只是微微一愣後,就笑著說:「沒錯,公主和朱大小姐對宋大廚你的甜食印象深刻,剛剛六爺又說了你不少好話。」
「原本是之前就想宣你上去的,但尚未有結果之前那麼做,未免有一種欽定的感覺。朱大小姐甚至說,要是你沒能躋身御廚,回頭要請了你回趙國公府供職,所以如今既然是那麼多人評判過後,你還能躋身前十,公主再召見你也就不妨事了。」
如果說之前是一堆人都已經對宋大廚羨慕嫉妒恨了,那麼此時此刻聽到這小宦官的溫言笑語,那些負面情緒頓時化作了沉默。
如果這位名不見經傳,不知道從哪個小館子冒出來的大廚突然得到了初賽日資格,隨後又「幸運」地躋身了日後的複賽,他們還有在背後玩弄一點手段的信心,那麼,在聽說公主垂青,那位性格火爆的朱大小姐也很喜歡人做的那口味之後,大多數人就偃旗息鼓了。
得罪永平公主,那興許還結果未知;但得罪朱瑩,某些人倒霉的例子已經很明顯了!
宋大廚瞠目結舌了好一會兒,最終才在那個小宦官打了一個請的手勢之後,滿臉不自然地跟隨人離開。等到他進了興隆茶社,之前被請到一樓的那些大眾評審早就都散去了。他更不知道這些人雖說僅僅是評判點心,但大多數人都在三十多道一口悶的點心之後吃了個飽。
而等到他上了二樓,他就注意到,四周圍一大堆衣著富貴的人齊刷刷朝他看了過來。只不過,還沒等他把人看清楚,就已經被那帶路的小宦官催促上了三樓。
一時間,他甚至都不知道這二樓都坐了些誰。
而他還沒來得及走完二樓到三樓的一半樓梯,就看到了那個從樓梯欄杆處探出頭來的人。看清楚是之前那個來無影去無蹤的奇怪小哥,他不由得愣了一愣,這一驚,腳下險些一腳踏空直接摔在樓梯上。好在給他帶路的那小宦官也算是耳聽六路眼觀八方,一把就拽住了他。
而緊跟著,他就只覺得另一隻有力的手也猛然抓住了他,隨即硬生生把他拖了上樓。這真不誇張,他甚至覺得自己腳都沒沾地,就這麼飛上了最後這半層樓。當最終站穩時,驚魂未定的他忍不住再次盯著阿六那張臉看了一會兒,隨即還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而自從看到人開始,張壽就一直在悄悄觀察這位竟然知道木薯粉,竟然第一次看到紅薯就知道和芋頭一塊拿來做芋圓的大廚。
可觀察了這麼一會兒,他卻沒能得出結論來。因為阿六剛剛回來之後悄悄對他描述了一下宋大廚的反應,他就覺得,此人如果不是個並沒有太多心計的二愣子,那就一定是個心思深沉到讓人不可捉摸的傢伙。此時乍一看,他雖說覺得人更像二愣子一點,但卻也拿不準。
阿六卻不管宋大廚正在那驚疑什麼,直接把人拽到了張壽麵前——當然也是永平公主和朱瑩面前,隨即就指著對方的臉說:「這人就這樣,有點笨笨的。」
葛雍聽到阿六一本正經地說別人笨笨的,正在喝茶的他忍不住一口茶噴了出去。正坐在他對面的齊景山躲得極其迅捷,那真是一個閃身,猶如二十多歲年輕人一般,反倒是更後頭一桌的秦國公張川反應慢點兒,多虧渭南伯張康一把將其拽起,這才免受了餘波洗禮。
而葛老太師卻顧不得失態,眼睛直往這位奇怪的宋大廚身上瞅。
果然,下一刻,他就只見人忙不迭地躬身行禮,可要不是阿六陡然出手把人往後拖,人那腦袋險些就會磕到桌子邊緣!就這還不算,這位醒悟過來之後,還在那一個勁解釋。
「公主恕罪,各位恕罪……我昨天晚上一宿沒睡,全都在那興奮了!」
就連一直端著架子的永平公主,也忍不住被這位上來之後的一系列動作給逗樂了。然而,她終究是笑不露齒的金枝玉葉,此時也只是微微笑道:「宋大廚這麼好的手藝,今日初賽便在一道加賽題落後時奮起直追,躋身前十,居然也會因為參賽而興奮?」
「咳咳……我只是去找陸三公子報名試一試,他前天才給我答覆的,我沒想到今天真的能到這來。所以,其實我不是一天沒睡,是兩天……」
宋大廚說著還伸出兩根手指晃了晃,隨即竟是忍不住想打呵欠,好容易硬生生止住,他這才不好意思地小聲說道:「其實我是瞞著家裡人,找了家小飯館掛名,這才能作為大廚過來的。那掌柜起頭看我的時候就和看怪物似的,我還給了他兩貫錢,他這才答應的。」
見永平公主笑容頓時一僵,楚寬就笑著說道:「公主,陸三郎只管品嘗菜品,看人是否有足夠的廚藝報選初賽,至於審查這些大廚到底是什麼背景,自有其他人去做。」
儘管他沒有明說,但在座眾人無不是人精,全都能猜到,這審核背景的事,司禮監下頭那些御前近侍自然早就悄然做了。對此,趙國公朱涇不以為然,秦國公張川眉頭微皺,渭南伯張康毫不在意,而葛雍和褚瑛齊景山三個老的,知道楚寬明了人真身,他們也就是呵呵。
只是湊個數的老鹹魚瞥了一眼都在好奇打量宋大廚的三大一小四個和尚,心想這種大人物的事情,他就別去多想,純看熱鬧就行了。可即便如此,他還是很好奇宋大廚的真身。
鑒於之前的擔憂,如今都已經被公主召見了,宋大廚一路上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坦白。此時眾目睽睽之下,他再次抓了抓脖子,彷彿覺得很癢,聲音變得更小了一些:「我不是什麼可疑人,也沒什麼別的想法,就是純粹覺得這樣的御廚選拔大賽挺有趣挺好玩的。」
「所以,我就大膽來試一試,壓根沒想到能晉級。其實我不是廚子,我家是廣東海商,我嘛……咳咳,我是個舉人,上一科病了沒趕上,這次是被家裡人逼著上京考進士的。」
除了早就看過御前近侍們調查過的,今日參選大廚的履歷,在得知人名姓之後就心中有數的楚寬,其他人此時幾乎無一例外地訝異到了極點。
就算對於尋常百姓來說,廚子是個不錯的職業,哪怕煙火氣重了點,可到底能掙錢。
但有道是君子遠庖廚,這位宋舉人被家裡人逼著上京來考進士,人不好好備考也就算了,竟然鑽營到這御廚選拔大賽來考選御廚?這傢伙不怕回頭把家裡長輩氣出個好歹來?
就連覺得和這位宋大廚——現在應該說宋舉人有些吃貨類共同語言的張壽,這會兒也覺得哭笑不得。在跌了一地眼珠子的寂靜之中,他咳嗽了一聲問道:「宋公子,要是今天永平公主沒想到召見你,莫非你就打算一路渾水摸魚,堅持到最後不成?」
「這個……」宋舉人頓時眼珠子亂轉,可當發現永平公主眼神有些嚴厲地瞪著自己時,本來就心虛的他只能低下頭老老實實地說,「其實我從小愛吃甜的,所以甜食做得好,其他湯品菜肴之類的都只能糊弄一下,雕工是小時候因為興趣拿蘿蔔學人刻印章練的。」
他說著再次抓了抓腦袋,小聲嘟囔道:「我覺得我闖過初賽日就挺幸運了,不可能繼續一路走下去。反正憑著這名聲,我要是考不中進士,說不定將來還能開家糖水鋪子,讓我這手藝有用武之地。我們廣東糖水鋪子四處都是,這京城卻沒有,說起來實在是怪可惜的。」
這一次,絕倒的人更是一大片。完全忍不住的永平公主更是一怒之下拍了桌子。
「你有沒有出息?寒窗苦讀這麼多年,難不成志向就這麼低嗎?」
「又不是我想讀書科舉的,是家裡人逼的!」
宋舉人這次終於忍不住了,抬起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