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麼一個明顯帶著驚恐的叫聲時,張壽的第一反應是太誇張了,怎麼會這麼快。而第二反應才是,如此神出鬼沒地把罪魁禍首丟在這,是不是太過頭了,回頭人家說不定要以為他身邊有無數頂尖高手,那傳言絕對會說得神乎其神。
可就在他看到馬三爺撩起袍子下擺,一陣風似的衝過去查看動靜時,他卻偏偏聽見耳畔傳來一個懶洋洋的聲音:「既然連苦主帶人犯加上殺人未遂的兇嫌都要送去宛平縣衙,那就連這個被人指認是幕後黑手的汪四一塊捎帶上好了,免得回頭還要多跑一趟!」
張壽不用回頭都知道那是誰,當下簡直是哭笑不得:「花七爺,你這動作太快了吧?不過,你是不是做得太過火了?」
一身尋常打扮的花七顯得格外無辜:「我這不是讓阿六知會過壽公子你嗎?」
對於這輕飄飄的知會這兩個字,張壽頓時為之氣結:「阿六隻說你會去把這個逃之夭夭就麻煩了的傢伙抓回來,可沒說你會用這種法子給我抓回來!你信不信明天京城就會有人言之鑿鑿地說,我肯定是家裡養了一大堆神出鬼沒的絕頂高手,誰得罪了我就沒好果子吃!」
「這有什麼不好嗎?」花七一面說,一面還打了個呵欠,「在京城這種地方,怕的是有野心沒手段,怕的是有手段沒人手,你什麼都有,日後敢惹你的人就要掂量掂量。如果能夠嚇得以後沒人敢再算計你,那我做的這一票豈不是很值?如此一來,我日後也能少忙一點。」
張壽卻覺得花七這日後少忙一點的陳述有些不太對頭——彷彿並不僅僅指的是在這御廚選拔大賽期間能少忙一點。因此,他眉頭一挑,立刻追問道:「什麼叫日後少忙一點?這一場盛事也就十天半個月而已,今天殺雞儆猴,日後你和你的人不是就能清閑了?」
「呵。」花七嘿然一笑,這才若無其事地說,「以前我是被放在趙國公府保護瑩瑩大小姐的,但瑩瑩大小姐既然都要嫁給你了,我那時候還呆在趙國公府幹嘛,讓趙國公給我養老嗎?日後就要靠你養著我了,所以我現在努力一點,日後豈不是就能少忙了?」
你居然要跟著朱瑩陪嫁到我家來?咳咳,這好像不算是陪嫁……但意思是相同的!
張壽正覺得一個頭兩個大,心中緊急評估這個阿六口中的瘋子到自己家帶來的一系列問題。毫無疑問,從安保的角度來說,原本人手訓練不足,安保等級稀鬆,大多數時候只靠一個阿六撐起內外的張園,那無疑是得到了一根定海神針。
然而,從安定的角度來說,他能管得住花七?管不住的話,萬一人像今天這樣自作主張,那可就不是一點點問題了!因此,只是瞬息之間,他就立時做出了回應:「如花七爺你這樣的人,到哪都是別人求之不得的,但我這小廟恐怕容不了你這尊大菩薩。」
眼見馬三爺和幾個兵士正圍著不省人事的汪四爺在那緊急交談著什麼,而阿六在朝自己這方向瞥過來一眼後,也已經帶人湊了過去,花七這才撓了撓頭,隨即笑出了聲。
「你是覺得我這樣一個聽調不聽宣的人在家裡,不太好安置是吧?」
張壽毫不避諱地說:「沒錯,我和趙國公不一樣,他是風裡來雨里去,戰場上打出來的國公,府里精兵強將一大堆,多出你一個也無所謂,純當養一個清客,但我不一樣。錢糧支出是小事,多一個算不準行蹤,猜不透性情,行事隨心所欲的人,我會覺得不夠安定。」
當初自己被派到趙國公府的時候,花七眼見得趙國公朱涇明明眉頭大皺,卻不得不無奈答應,而如今張壽比當年的朱涇從權力還是地位年紀上都差得很遠,卻竟然一口回絕自己,他只覺得很新鮮。
因此他索性就直接問道:「那你是想向皇上回絕此事?」
「我還不至於這麼冒失!」
張壽已經轉過身來正面直視著面前這個行事我行我素的怪人——雖然正是花七把某種行事風格遺傳給了阿六,但他還是覺得,阿六至少還是可控的,而眼前這傢伙是不可控的。因而,他坦然正對著對方的眼睛,給出了一個剎那間就在腦海中成型的方案。
「既然你從前就是聽調不聽宣,今後估摸著也命令不了你,當然也不想給你下令。所以,我打算聘請你為教官,你幫我訓練一下家裡的那些人手。要知道,如今我家裡不是阿六從市井之中搜羅來的,出身性情各異的人手,就是從融水村鄉下來的,他們是完全不同的人。」
「鄉下那批人,阿六完全能夠鎮得住,但市井之中的人,他都是靠著拳頭又或者別的什麼召來的。我不希望市井之徒把壞習慣帶到家中來,所以希望有個強力的人幫我鎮住他們,想來這對花七爺你來說輕而易舉。而且,讓他們改一改舊日習性,想來你也能做得到。」
「我不需要家裡這些人上戰場,拼刀槍,捨生忘死,奮不顧身,但需要他們在保衛家園這一點上能專業一些,至少防守住那些容易被人侵入的死角。當然,這都不可能一蹴而就,所以我希望你在他們防不住的地方布置些東西,至少能第一時間發現有人入侵。」
花七再一次若有所思地端詳著張壽,隨即就咧嘴笑道:「壽公子你是個爽快人,成交!」
張壽沒想到花七嘴裡稱讚自己爽快,實際上卻更爽快,這一次換成他發愣了。
不是這瘋子早就是抱著跑他這裡偷懶摸魚的主意,如今他這麼一說,正中下懷了吧?
但不管怎麼說,這樣一個不能拒絕,但用起來卻又不那麼順手的人物,能夠用這樣的方式讓其發光發熱,他已經很滿足了。至於把這種人收為腹心,然後將其使喚到如臂使指這種痴心妄想,他是絕對不會有的。
花七這樣的人,就算權勢地位足夠都未必能收服,他指望王霸之氣一放讓人納頭便拜?
就在張壽和花七談妥條件的時候,失魂落魄的馬三爺已然斷定地上那個不知死活的傢伙真的是汪四爺。他眼睜睜看著鐵衣幫的趙鐵牛一群人將其架起之後,如同破麻袋似的搬到一輛大車上,隨即把那幾個捆得如同粽子的犯人以及只剩半條命的殺手丟上去,心情複雜極了。
他再看看之前那些個怒火熊熊的苦主,就只見此時此刻一大群人非但沒有大仇得報的輕鬆,反而一個個都有些茫然,他突然覺得自己很理解他們。
他們一向認為再也找不到親人,一向認為這輩子都找不到仇人,報不了仇。他一向認為這南城就會是他的地盤,任何人都動不了他一根手指頭,就猶如汪四爺這樣的地頭蛇永遠都能盤踞在那裡。然而現在看來……
一切都是屁!
苦主的冤情從前沒人管,他從前過得舒坦,那是因為權貴從來都沒往他們這邊看!如今只是一幫蠢貨無意間冒犯了張壽,這鐵板踢得……汪四爺之前還只是漫不經心似的派了個人找他,希望把這事靜悄悄抹平,結果現在汪四爺自己就和條死狗似的即將被人拖衙門去了!
一面想一面走,昔日威風八面的南城兵馬司走得高一腳低一腳,不時還抬起袖子去擦汗,也不知道在這快到中秋節,天氣早已經轉涼的日子,他哪來的這麼多汗。
當馬三爺來到張壽麵前時,好不容易才擠出了一個笑容:「張博士,這次的事情……」
「這次的事情就不用說了。」張壽似笑非笑打斷了馬三爺的話,輕描淡寫地說,「說到底也只是某些人眼瞎撞見了我,我又是個受不了氣的,既然正好有仗義出手的民間勇士出手拿下了人,我也就順便管一管而已。」
鬼才信你是順便管一管……剛剛你身邊那個凶神惡煞的少年一出現,「仗義出手」的鐵衣幫幫主趙鐵牛不是屁顛屁顛上去行禮問好的嗎?
馬三爺暗自大罵,但卻無可奈何。因為他知道,就算張壽原本對外城的現狀不滿,可如果不是那幾個傢伙正好打這位的主意,人家要找到合適的機會,興許還得繼續等一陣子。此時此刻,他謙卑地低下了頭:「說到底,都是下官等人失職……」
這一次,張壽沒有打斷馬三爺的話,而是任由其絮絮叨叨說了一大堆賠禮認錯的話。儘管他是認為南城兵馬司上下該清洗換血了,但也沒必要流露出口風,否則,保不準人家在萬分絕望之下,會直接狗急跳牆。
因此,直到馬三爺那好話說了一籮筐,他這才淡淡地說:「過去的事就當過去了。既然是罪魁禍首已經落網,那就等宛平縣衙那邊審理出一個結果就好。」
「是是是,張博士真是寬容大度……」馬三爺自己都不相信張壽真的能夠寬容大度,至少他知道自己遇到這種事,那是寧可殺錯也不可放過,絕對會除惡務盡。
他只想著態度謙恭一些,不要像倒霉的汪四爺那樣立時三刻就被收拾,至少能回去趕緊轉移這麼多年積攢下來的財富,留給妻兒家小一份家業。
總算他如釋重負的是,直到他最終試探性開口告辭,張壽也始終是淡淡的,一句多餘的話也沒有。這下子他頓時放心了,就他這樣的小人物——這也是他難得有自知之明覺得自己是小人物——當面被人發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