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龍蛇動 第四百四十二章 堵不如疏

「想。」

小花生點了點頭,不假思索地迸出了一個字,可緊跟著,渾渾噩噩的他一下子就驚醒了過來。意識到自己剛剛說了什麼,他慌忙利落地轉身,等發現恰是張壽站在他的背後,他一張臉就刷的一下白了,整個人本能地往後退去。

眼見這個小笨蛋再往後退恐怕就能撞破帷幕,直接跑到裡頭去大鬧戲台,張壽只能沒好氣地一把揪住了人的領子往外一拖。雖說他看似文弱,但實則每天早起慢跑鍛煉,順帶和阿六胡亂練一兩手劍法,身體並不弱,小花生又不是什麼高手,輕輕巧巧就被他拽了出來。

「公子,不是,我不是那意思……」

見小花生急得語無倫次,張壽直接用眼神示意人閉嘴,隨即瞅了一眼正滿臉古怪盯著小花生看的蕭成,他就對楊好和鄭當說:「你們兩個帶蕭成去買點東西吃。不用想著省錢。難得出來,又碰上這種美食盛會,錯過就可惜了。」

他說著就直接解下腰間錢袋,掏出一串錢就丟了過去。剛剛阿六安置好馬匹,估計現在已經帶著那不知道從那招兵買馬來的三教九流之徒去當便衣了,所以往常不帶錢的他,也在錢袋裡揣了一點,這沉甸甸的一串估摸著有一兩百文,夠這些小傢伙買點東西吃了。

見楊好接了錢過去,就立刻喜形於色地和鄭當嘰嘰咕咕說道了兩句,隨即兩人滿臉堆笑地到了蕭成面前,三言兩語就把那個一臉懵懂的小傢伙給拉了走,他這才鬆開手,隨即輕輕拍了拍巴掌,漫不經心似的對面色煞白的小花生笑了笑。

「喜歡看戲聽戲,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人生在世,總會有愛好。」可眼看小花生面色稍稍和緩時,他卻陡然詞鋒一轉道,「但如果你喜歡唱戲,而且希望登台做個戲子,將來成為名伶,那你就要想好了。那絕對不是你那鹹魚叔爺希望你做的事,他估計會恨不得打死你。」

小花生的腦袋已經徹底耷拉了下來。儘管不遠處又已經開始咿咿呀呀地上演了一出新的戲,但對他來說,那卻顯得格外遙遠,遙遠到不可企及。

他使勁吸了吸鼻子,這才用幾乎是呢喃似的聲音說:「我小時候想學武藝,像叔爺,像雲河叔那樣能打能拼,可我筋骨先天就沒那麼好,怎麼練也沒用。後來我就想好好讀書,可我沒天賦,就連《論語》、《詩經》也背得磕磕巴巴。」

「我會游泳,但水性不是很好;我會算數,但經常會算錯;我跟著雲河叔學用紡車,可結果老是弄斷紗線……我也就只是比跑腿傳話的夥計多認識幾個字,其他全都做不好,我實在是沒用極了。只有閑時跑到那些酒樓和戲班子偷偷聽戲的時候,我才能忘記這些。」

說著說著,小花生就情不自禁地抹了抹眼睛:「我之所以能扮女人,就是因為我常去的一家戲班子里的一位姐姐看我年紀小,卻又喜歡溜過來,一時突發奇想就給我化妝穿了她的戲服,誰知道卻被雲河叔給發現了。」

「事後我被狠狠罵了一頓,叔爺和雲河叔就再也不讓我去那種地方了!可我真的很喜歡那些唱詞、身段,很喜歡那些千奇百怪的故事。之前在大皇子面前……」小花生的聲音一下子更低了,低到只有張壽能聽見,「我也是把自己代入戲文裡頭那些女子,這才能騙到他。」

我就知道,大皇子怎麼說也是個見過女人的人,怎麼會被你一個男扮女裝的偽娘給騙得昏頭,原來因為你小子從小就有這樣的天分。這麼說起來,如果現在有京劇的話,你就是個天生的旦角?想來之前去騙大皇子……說不定都是你小子自告奮勇的!

張壽在心裡呵呵一笑,隨即就伸手拍了拍小花生的頭,這才抱手說道:「老鹹魚和冼雲河沒有兒孫,一個把你當孫子,一個把你當兒子,當然不希望你去唱戲。要知道,在今人的眼中,哪怕是所謂名伶,也依舊是賤業,是權貴的玩物。」

小花生咬著嘴唇,小聲說:「我知道,所以我也不想辜負他們的期望……可我就是忍不住。公子你別對叔爺說,我剛剛就是一時忘乎所以,我以後絕對不會重蹈覆轍。」

「呵呵,忘乎所以,重蹈覆轍?你這成語已經學得不錯了。不過,你平日背一首詩還不如蕭成速度快,剛剛那長長一首長恨歌,我聽你卻記得挺清楚。不如這樣,你背一遍……不,就用剛剛那調子唱一遍《長恨歌》給我聽,今天的事情就算一筆勾銷,如何?」

小花生頓時高興得整張臉都彷彿在放光:「公子這話當真?」

「自然當真,我騙你幹嘛?這又不是什麼大事,我可不是望子成龍的老鹹魚和冼雲河,不就是喜歡唱戲嗎?那才是多大點兒的事,你喜歡就唱好了。」張壽說著就笑了,「不過就聽過一遍,我倒不信你真的能夠把那全文八百四十字都唱出來。」

小花生沒有拍胸脯說自己能,但臉上卻露出了堅定的神采,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隨即低低唱了起來。如果說之前那位歌姬的聲音幽怨而凄美,那麼他的聲線便是低沉而又婉轉,彷彿是局外人在感慨唐明皇和楊貴妃那一段凄婉的愛情,曲調竟和之前那歌姬唱得不甚相同。

大概是小花生只聽過一遍,記得不大分明,不知不覺就加上了自己的理解,但和原版比起來,竟是別有一番質樸的風味。張壽不禁有些感慨,人在這方面竟然真的有點天賦。

儘管從張壽那一貫的愛情觀來說,他其實一點都不覺得唐明皇和楊貴妃的那段愛情有什麼稱道的,畢竟他對搶兒媳外加事到臨頭拋棄女人的唐明皇李隆基一丁點好感都欠奉,然而,當聽到小花生這甚至還有些磕磕巴巴的唱詞,他卻不知不覺就有些恍惚。

他彷彿跨越時空,看到了正在書寫這千古名篇的白居易。

都說一首長恨歌,開千古艷情詩先河,只不知道白老先生當初下筆的時候,是真的相信唐明皇和楊貴妃之間的愛情,還是將其代入了自身一段曾經擁有的愛情?否則,人為什麼將安史之亂這般震動天下的大事輕飄飄一筆帶過,卻一個勁描述那段艷情?

白居易總不會把自己代入唐明皇又或者楊貴妃,如果自己不是有求之不得,又或者最終失之交臂的愛情,怎能寫出那樣的詩句?

當小花生一曲終了,張壽這才漸漸回神,隨即就醒悟到,就這樣少有的一首超長敘事詩,小花生竟然利用唱詞,完完整整唱了下來。雖說中間他有些出神,沒有聽仔細,興許小花生把忘記的詞含糊了過去,但就他聽到的這些,足可見小花生在這上頭的天分非常驚人!

怪不得有些人背課文完全不行,背歌詞卻能力超群。

簡直是被埋沒的人才!堵不如疏,順其自然是最好的!

張壽讚賞地打量著小花生,見人有些畏畏縮縮地看著自己,他眼珠子一轉,便笑容可掬地說:「既然老鹹魚和冼雲河都明顯不願意讓你拋頭露面登台唱戲,其實也不是不能想個額外的辦法。比如你不登台,就在幕布之後唱你的,那不就結了?」

小花生難以置信地吸了一口氣,隨即又驚又喜地說:「真的可以?不不,我只是跟著亂唱一氣,我不行的,我又沒學過……」

沒等小花生把話說完,張壽就呵呵笑道:「剛剛十二雨的《金陵艷》你也聽到了,雖然劇情不錯,但毫無唱詞,有些喜歡聽曲的人來了,自然就不免無趣。若是能夠找個頂尖的文人,加進去一兩首小令,然後配上別開生面的調子唱出來,那也是一個賣點了。」

他說著就拍了拍小花生的肩膀,若無其事地說:「鑒於你叔爺和你雲河叔將來都要為我做事,請人回來教你唱戲這種事,我就沒辦法做了。到時候我讓陸三郎找幾個人來寫幾首小令,你自己好好想一想怎麼唱。要是唱得好,我可以推薦你去聽雨小築偶爾客串一把。」

「您是說……讓我……我自己編曲子?」

「怎麼,你怕了,還是說覺得你自己不行?你可別和我說剛剛全都是照著原來那調子唱的,我聽著你明明唱著唱著就自顧自了。」

見小花生窘得臉色通紅,訥訥似乎想要解釋點啥,張壽就笑眯眯地說:「但你這也不能算是亂改一氣,曲調倒是很有意思,至少很應景,聽著還不錯,所以我建議你試試。如果你想不出來,我到時候還可以給你做個參考。」

京劇、越劇、評彈……他雖說絕不能算是看戲很多的人,但來個兩句還是勉強可以的,至於小花生到底能二次創作成什麼樣子,那有什麼關係?就如同他剛剛說得,他又沒打算真的把人當成一代名伶去培養!

儘管張壽的話完全談不上承諾,只是虛無縹緲的一個建議,但小花生還是歡喜得整個人都快發抖了,只覺得張壽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人。

因此,他幾乎是把頭點成了小雞啄米,等到張壽說出下一句話的時候,他又再次愣住了。

「對了,那《長恨歌》足足八百四十個字,你只聽了一遍就能背個差不離,雖說是唱詞的作用,但平日讀書的時候你記不住的那些東西,何妨自己也編個唱詞出來?一則朗朗上口,二則便於記憶。要真能有用,日後說不定還能推廣給別的學生。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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