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龍蛇動 第四百二十一章 只講規矩,不講人情

張壽回來這休假的三天,興之所至,四處亂跑,盯著他的那些人卻沒有一個敢掉以輕心,一個個眼線不得不跟著他從城裡到城外,從城外到城裡,差點沒被折騰得累死。畢竟,騎馬跟蹤太顯眼,人人都怕被他身邊最警醒的阿六給發現,無不嚴令眼線務必把自己藏在人群中。

因而,當張壽這一日終於回歸了國子監的教學崗位時,那些被他調動得差點沒磨破幾雙鞋的眼線們無不感動得熱淚盈眶。

要知道,除卻第一天張壽去公學見了謝萬權,在揚州會館吃東西卻碰到了蘇州會館的華會首,被請到對面蘇州會館後,見了華家當家的華四爺,這算是兩樁還算重要的消息,可之後他們在接下來兩天中什麼消息都沒打聽到,盡看著張壽挾美游湖遊園了!

然而,這些眼線還沒來得及鬆一口氣,當這一日下朝之後,他們就被各自主人派來接頭的人給劈頭蓋臉臭罵了一頓!

比如孔大學士的親隨,就傳了孔大學士的話,把奉命盯梢張壽的那傢伙給罵得狗血淋頭:「你的眼睛耳朵是做什麼用的,居然一點有用的消息都沒打探到!」

「九章堂第二期招生,此番不止是針對順天府,而是整個北直隸,吳閣老張大學士站出來鼎力支持,你不知道。皇上今天當眾對光祿寺發難,號稱要封存光祿寺所有賬目交給九章堂那些監生來審查,你也不知道。皇上突然提出在滄州建港,你竟同樣沒打探到任何風聲!」

那眼線被罵得不敢抬頭,心裡卻不服氣到了極點。他就是遠遠吊在張壽那一行人後頭盯梢而已,有那個阿六這樣厲害的人在,他怎麼可能靠近,怎麼可能知道人在商談什麼?

而那親隨在替孔大學士發泄了一通怒火之後,隨即卻體諒地拍了拍對方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剛剛是老爺的原話,我不得已,只能照著念一遍。你要體諒咱們老爺,他好容易把江閣老這尊大神給請走,可沒想到首輔的人選遲遲不定,所以難免火氣大了些。」

「其實我也知道讓你盯梢張博士,實在是強人所難。」

那眼線苦著臉嘆了一口氣:「老哥你知道我苦處就好。那位張博士真看不出來有什麼雄心壯志,感覺就是一個沉迷美人鄉的幸運小子,在海淀趙園那兩天,划船游湖賞殘荷,聽琴喝酒叫堂會,居然把聽雨小築的姑娘們都叫出城了,誰能想到他突然不聲不響做這麼大事?」

如果張壽知道,自己如今在不少高官大佬心目中成了惹是生非的祖宗,最擅長偽裝的野心之士,他一定會覺得自己實在是冤枉。

查光祿寺,那是皇帝想乾的;建港滄州,那也是皇帝想乾的,和他有什麼關係?唯有九章堂第二期招生,那確實是他打算著手去做的,可那是本來就沒有瞞著人的,總不能九章堂就招眼下那一批學員,然後就夠了吧?

而且,曾經的順天府尹,最能背鍋的王大頭不在了,他最大的幫手沒了,這回頭評卷也是一樁麻煩事,好在他還有九章堂那群學生狗可以差事,但吳閣老和張大學士跳出來支持那是什麼鬼?

他和這兩位閣老可以說是毫無交情,人家不是在揣摩聖意,就是在賣弄人情!

然而,甭管張壽自己怎麼想的,當接連不斷的消息在午後傳到九章堂時,所有監生卻一下子就轟動了。九章堂又要招新生,這對於大家來說是預料中事,而且張壽早就說過,到時候他們這些前輩要更多地承擔起教導晚輩的重任。建港滄州,那也和他們這樣的學生不相干。

可光祿寺弊案陡然爆發,皇帝一舉發難,並把查賬的重擔交給了他們,這卻是他們事先毫不知情的!當然沒人知道,張壽和陸三郎已經通過氣了……

因此,當看到張壽站在講台上,開始有條不紊地分派任務時,人人都翹首盼望,希冀能夠一朝名動天子前。尤其是原本就在戶部和光祿寺以及大明公學各自實習,今天因為張壽回來而回來聽講的一大堆人,那更是人人豎起耳朵。

當聽到張壽點到的,去光祿寺的查賬名字中有自己時,甚至有年紀一大把的監生喜極而泣。至於最終沒被點到的人,那股沮喪和失落簡直是溢於言表,其中尤其是兩個原本就在光祿寺中實習了兩個月的監生,那更是又意外又失望。

而更多落選的人壓根就沒去想,他們就算數學天賦不錯,可根本就不懂如何查賬……因為不少人在戶部和光祿寺也就是純打雜而已,壓根還沒資格接觸到賬冊這種機密的東西。

看到這幾家歡喜幾家愁的光景,張壽不得不著意安撫:「機會有的是,你們要記住,作為九章堂第一批監生,你們能夠得到的機會永遠都是最好的。將來,你們會承擔越來越多的重任,所以不必急於一時。相比你們未來那些後輩們,你們已經夠幸運了。」

聽見這話,那些失望的監生們這才漸漸回過神來。

想想跟著王傑去宣府大同實習的同學已經輪換了兩批,去戶部和光祿寺實習也是不久之前才有的事,他們在公學中雖說只是教導貧家子,但也是一樁不錯的歷練,眾人很快就漸漸打起了精神。

而陸三郎忍了又忍,這才沒有嘴快地說出,日後內庫的賬目全都會交給九章堂來審——他相信只要知道這麼一件事,那麼眼下這些看似安靜的同學,定然會彷彿平靜油鍋中被潑了一盆水,瞬間興奮到爆炸!

安撫了眾人之後,張壽就沉聲說道:「你們當中雖說有早年當過賬房的人,但也有不少從來沒接觸過賬目,縱使做過賬房,也只是從前朝沿用至今的四柱結演算法。老師對四柱結演算法的缺點一直都頗有微辭,這些年精研算學,自然更是漸有心得。」

說到這裡,他環視一眼九章堂中這些監生,這才笑眯眯地說:「所以,就和你們之前那些教材一樣,今後於賬目這一科,你們可以學更好的記賬法。」

嗯,龍門賬的原理他總算還記得,得虧應付考試的時候用了點心。至於老師又要背鍋這種事……葛老師大概早就習慣了吧?但這一次編教材大概就真的要靠葛雍了,他唯一能確定的也就是,作為複式記賬法的一種,龍門賬其實已經夠用了。

至於有人說龍門賬比現在的記賬法還要更先進,那就姑且聽之就行了。當然,哪種記賬法都不可能杜絕假賬,畢竟賬目這玩意,說到底是以人為本!

回歸國子監的第一天,鑒於半山堂從第一堂到第三堂如今都有相應的師長在,張壽當然不會跑去和人家爭鋒,因而只在九章堂花了大半個時辰評點了之前粗粗看過的那些作業,等課間休息得知朝中那番決議結果後,他給一堆監生鼓了勁,隨即又講了半個時辰的課。

給學生布置了一堆功課之後,他就不負責任地回了博士廳。然而,四周圍那些比平日還要更露骨的羨慕嫉妒恨目光實在是太熾熱,因此他坐了一會感覺猶如芒刺在背,想想快中午了,乾脆就站起身往外走。可他剛一出博士廳,就和從繩愆廳出來的徐黑逹正好撞上了。

張壽和徐黑逹稱得上頗有默契,但平日里只有公義沒有私交,此時他沖人微微頷首,正待要走,卻不想徐黑逹突然鄭重其事地問道:「張博士這要往哪去?」

「回號舍午休,順便想一想九章堂第二期招生的題目。」張壽回答得言簡意賅。然而,聽到接下來徐黑逹的反問,他卻不由得微微一愣。

「張博士說的是你的號舍,還是九章堂齋長陸築的號舍?」見張壽麵色古怪,徐黑逹索性直言道,「如果你說的是九章堂齋長陸築的號舍,那號舍就在原來的地方,但你的號舍如今卻已經分配給了兩位監生。因為你一去滄州數月,號舍空著就浪費了。」

博士廳中,幾個博士正狀似聚精會神地看自己的書,而幾個助教那就沒這麼矜持了。此事數月前就引起一片嘩然,此時有人竊竊私語,有人哧哧偷笑,有人搖頭嘆息,都在看笑話。

誰都知道,張壽在國子監中和大多數人都是泛泛之交,就連周祭酒和羅司業與其也就是官面往來,唯有繩愆廳的徐黑子很奇怪地和張壽關係不錯。

就連之前半山堂的分堂試,都是徐黑子親自下場監考的,足可見這關係不是別人臆測。

可是,誰能想到,就在張壽離開國子監去滄州公幹的這幾個月,徐黑子竟然能把張壽的號舍都收了?這傢伙是真的一板一眼到完全公而忘私,還是覺得這般強項能提高自己的名聲?又或者是覺得張壽為保好名聲,不會翻臉?

別說別人,就連張壽自己,對於徐黑子這不給面子的舉動,他都有些不可思議。只不過,他和人雖說交往不深,但人是真黑臉,還是假裝強項來邀名,他還是能看出來的——至少真正的邀名之輩絕不可能沒事就在九章堂門口晃悠旁聽,耐心聽講。

於是,有些惱火這傢伙殺雞儆猴到他頭上來了,他就沉著臉質問道:「徐監丞趁我不在把我那號舍收了也就算了,但其中雖談不上有什麼貴重之物,但還有些書籍,如今在何處?」

「張博士你遺留下來的東西,都被九章堂齋長陸築收到他那號捨去了。」

徐黑逹仍舊一板一眼地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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