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搬進張園還只有幾個月時間,對這裡還沒有完全建立起家的認同感,但從滄州回來的這一天晚上,累了一整天的張壽還是頭一挨枕頭就睡著了。而且,皇帝給了他三天假期,只要他願意,自然可以一覺睡到自然醒。
當終於睡眼惺忪地睜開眼睛時,他忍不住用手背搭著腦袋,足足好一會兒方才醒悟到自己如今已經不在滄州,也不在路上,而是在家裡。注意到外頭已經是天光大亮,定了定神讓腦袋逐漸清醒,他就支撐著坐起身來,隨即忍不住打了個呵欠。
就在這時候,門外傳來了一個小心翼翼的聲音:「公子是醒了嗎?」
門外居然不是阿六?張壽一下子就聽出了其中分別,微微一怔後就開口問道:「是小花生嗎?什麼時辰了?」
「是我。」小花生這才趕緊推門進來,手中還端著一個銅盆。他將銅盆放在盆架上,隨即伸手想去攙扶張壽,見人已經趿拉鞋子下床站起身了,他連忙從衣架上取了衣服送上去,想要幫忙穿時,卻只見張壽擺了擺手,他只好訕訕地退了兩步,眼看人自己穿上了那件袍子。
「已經過巳初(九點)了。」
他這才想起了張壽剛剛那後一個問題,趕忙答了一句,見張壽滿臉錯愕,他慌忙又解釋道:「六哥說,公子在外奔波了這麼多天,難得就多睡一會兒也不要緊,娘子也是這麼說的,還囑咐廚房熬好粥底在灶上熱著,等公子起來再做生滾魚片粥。」
說到這裡,小花生忍不住口舌生津,又想起了剛剛那頓簡直讓他瞠目結舌的早飯。
他從來沒想到過,早飯也能吃得這麼豐富,這麼精緻。加了豬肝和薑絲還有生菜的生滾豬肝粥,用各種素菜剁餡的蒸餃,香甜鬆軟的棗泥糕,還有富含汁水的肉餡燒賣,如果不是想到自己初來乍到,他差點沒吃撐!而所有這些,阿六告訴他都是張壽想出來的!
聽說早飯的粥底已經預備好了,回頭直接在粥底下魚片就行,張壽不禁又打了個呵欠。
還是回家好,外頭的廚子還要費心去教導,動不動還要他下廚親力親為,而家裡的廚子嘛……如今很有危機感的劉嬸和阿六不知道從哪找來,據說擅長人肉包子——咳咳,擅長各色點心的徐婆子正在各方面競爭,他只要說個大概,兩人能給他做出一堆試製品來!
他正在洗漱,卻聽到背後小花生期期艾艾說:「公子,您是不是吩咐過人照顧我?今天那頓早飯,實在是有些豐盛得太過了。其實,您就把我當家裡的普通隨從小廝就行。」
正在刷牙的張壽差點把嘴裡的鹽水吞進去,一時啞然失笑。好容易三兩下把牙拾掇乾淨,他漱口過後用軟巾擦了擦臉,這才轉頭看著小花生,因笑道:「我家早飯,素來是花色多,品種全,原因么,很簡單,你也知道的,我是個吃貨。」
小花生差點以為自己私底下對老鹹魚說的話被阿六聽見了,幾乎魂飛魄散。可再一想張壽自己承認了,他不禁小心翼翼地問道:「公子不覺得吃貨是罵人的話嗎?」
「這算什麼罵人!民以食為天,身為吃貨,應當自豪才是。」張壽忍不住笑了起來。這要擱後世,大吃貨帝國的口號就是吃遍天下,你們外國人泛濫成災的什麼大閘蟹什麼小龍蝦,儘管送我大吃貨帝國來,保證蒸炸炒煮,變成一盤盤美食落肚為安!
見小花生簡直聽傻了,張壽就語氣輕鬆地說:「至於你說是不是我特意囑咐人照顧你,那是自然的。你不要把自己當成那些賣身為奴的,你只是受雇於我,既然如此,我給你提供一日三餐,那也是理所當然。但只有一條,吃了多少東西,就要干多少活!」
「但要是偷懶耍滑,罰也不輕!」
對於最後一句補充,小花生半點不發怵,昂首挺胸地保證道:「我很多事情都能做,肯定不偷懶!一大早我就已經打掃了院子,澆了花……」
沒等小花生把話說完,張壽就打斷他道:「我之前從滄州出發時,布置你的功課做了嗎?」
見人剎那之間瞠目結舌,他不禁笑了,只是這一次笑得就不像之前那麼輕鬆,反而帶出了幾分戲謔:「你有功夫去和那些洒掃的雜役搶活干,還不如先把我要求你背的書,練的字,做的題都給我一一完成!路上來不及,現在卻有時間。現在,你給我向後轉,回房做功課去!」
小花生一想到要背一百首唐詩,二十張大字,還有五百道加減算術題,不知道要做幾天,他就只覺得頭皮發麻,此時不禁可憐巴巴地看著張壽,只能存著一絲僥倖把阿六拿出來當擋箭牌:「可我問過六哥,六哥說做這些沒用……」
「哦,阿六對你這麼說的?」張壽眯了眯眼睛,見小花生登時閉嘴,哭喪著臉看自己,他就用不容置疑的口氣說,「阿六是阿六,你是你,除非你比他能打,否則你就別學他。回房去,什麼時候把這作業都補回來,我再吩咐你去做其他事,懂了嗎?」
眼見小花生答應之後垂頭喪氣去了,張壽忍不住摸了摸自己嘴上那漸顯端倪的茸毛,心裡盤算著去找阿六算賬。
你一個武力值超群,讀書卻是廢柴的小子,居然還教唆小花生不讀書?就那小子練武不成,幾乎能被大皇子當成女孩子的身材長相,連當工匠,當水手,都嫌力氣不夠,再不好好讀書,將來幹嘛去?
否則,老鹹魚把人當成孫子養的,怎會忍痛把這孩子交給他?阿六別把人帶壞了!小花生到底讀書識字,比楊好鄭當他們那木頭腦瓜強多了,人又機靈,不好好培養可惜了!
然而,當張壽匆匆吃過早飯,隨即找到了阿六所在的演武場時,他就只見這裡橫七豎八躺倒一片。別說楊好和鄭當還有幾個村中少年猶如死人趴著不動,就連那三個他上次見過一次,不知道阿六從哪招攬來的,年紀各不相同的門房,那也同樣是四仰八叉,只有喘氣的份。
如果不是阿六站在當中,張壽簡直以為有個高手跑到了家裡,橫掃了這一堆大大小小!
而見到張壽出現,沒等其質問這是在幹什麼,阿六就主動迎上前去,直截了當地說:「我就是查一下他們的功課。」
是少爺你讓我好好操練他們,日後有事都交給他們的!
從阿六那無辜的眼神中,張壽就看出了這小子的理直氣壯,頓時哭笑不得。雖然他覺得這實在是有點簡單粗暴,但那幾個門房都是阿六親自挑來的,楊好鄭當這幾個出身融水村的小傢伙,那也是非常羨慕阿六的武藝,否則這會兒早就有人上來抱怨了,他也就不說話了。
否則阿六怎麼建立威信?
於是,他微微頷首,隨即就看著眾人說道:「你們互相看看傷勢,如果是跌打損傷的話,記得敷藥又或者藥酒,如果還有哪疼,那就去請大夫,別不把小傷當一回事。」
阿六頓時小聲嘀咕道:「我下手有分寸。」
就怕你的分寸和別人的分寸不同!哪有人像你這麼天賦異稟,一天晚上就睡兩個時辰,不怕過勞死!張壽心裡恨不得拎著阿六的耳朵好好多教訓兩句,但最終只是板著臉往外走。直到聽見身後傳來刻意加重的腳步聲,他這才頭也不回地說:「記住,千萬別揠苗助長。」
「他們都很高興。」
阿六牛頭不對馬嘴地說了一句,見張壽沒吭聲,他以為人真的生氣了,就低聲把昨夜花七來時說的話轉述了一遍。下一刻,他就只見張壽突然一個急停,隨即轉身走到了他跟前,伸出手指便彈了一記他的腦門。雖說他輕輕鬆鬆可以躲開,可他卻老老實實站那沒動。
「這麼大的事,是不是我剛剛不過來,不問話,你就打算裝啞巴不告訴我?」
「我就是想……」
「別你想了,我早就說過,你要多說話,想到什麼說什麼,別什麼事悶在心裡。」張壽打斷了阿六的話,見人臉上滿頭汗,衣衫上也能看出汗漬,想來不是教導那些弱雞武藝的緣故,必定是一大早就開始練武,他就無奈地說,「你回房去洗個澡換一身,再去吃點東西。」
「趕緊多長個子多長點肉,明白了嗎?娘都嘮叨好幾次了,嫌我什麼事都用你,也不知道體恤。所以,這是命令,不是和你商量,快去,我還等著你出門!」
對於阿六來說,最後一句那才是最重要的,他二話不說地轉身就跑,那副趕時間的架勢,張壽看得瞠目結舌。等他去見過吳氏,在人那裡略坐了沒一會兒,就聽到門外傳來了阿六的聲音:「少爺,我都預備好了。」
吳氏已經得知張壽要出門,自從進京之後,她早就習慣了他整天忙忙碌碌,當下就含笑目送了他出去。而出了屋子的張壽見阿六確實換了一身衣服,臉上也明顯擦過了,但手裡卻還揣著一個紙包,裡頭還冒著可疑的熱氣,他走上去一看就氣樂了。
讓這小子吃點東西休息一下補充消耗,這個阿六倒好,為了不耽誤他出門,直接揣了幾個菜包子就匆匆過來了!
知道少年就是這樣一條筋的性情,唯一能讓他少許有些改變的情況,大概就是碰到朱瑩時那毫無原則的妥協和退讓,張壽到底沒多說阿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