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三郎的突然到訪,對朱家人來說,確實是很意外。
雖說從前朱二把自己當成是朱家頂樑柱,決定把妹妹許配給陸三郎這個看起來還算可靠的朋友時,陸三郎曾經是這裡的座上嘉賓,但後來張壽和朱瑩的婚事幾乎鐵板釘釘之後,他素來是沒事就盡量避免上這兒來,以免勾起別人心中的怨念。
所以,此時太夫人打量著久未登門的陸三郎,嘴角漸漸就浮出了笑容:「三郎你倒是很少見了,今天是什麼風把你吹來了?」
什麼風……邪風!陸三郎在心裡哀嘆了一聲,隨即就老老實實地說:「太夫人恕罪,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輕易不敢上這兒來惹人討厭,可今天實在是十萬火急。」
他不敢耽擱,三言兩語把朱瑩對自己的話複述了一遍,就連朱瑩勸自己把那舊日狐朋狗友聚會的場所改成九章堂的學社,他也沒有隱瞞。至於一旁九娘那審視的目光,他只能選擇性無視了,一個勁在心裡告訴自己,反正我不是她女婿,不是她女婿……
好在他想像中這婆媳二人暴跳如雷的一幕並沒有發生。太夫人只是靜靜坐在那裡,一臉神遊天外的架勢,彷彿朱瑩去挑釁的不是堂堂一個閣老,而是個無關緊要的人士。而九娘則是依舊在上上下下打量著他,彷彿對他這個人,而不是對朱瑩即將採取的行動更感興趣。
憋了好一會兒實在憋不住,陸三郎只能幹咳一聲,非常誠懇地說:「太夫人,夫人,現在去阻止大小姐還來得及,趁著她還沒來有……」
「為什麼要阻止她?」太夫人哂然一笑,隨即淡淡地說,「虎無傷人意,人有害虎心。我們朱家也沒招惹他姓江的,可他卻一而再再而三挑釁到我們頭上來了,就連未來的女婿都不放過,這時候瑩瑩出去罵他媽的幾句又怎麼了?」
陸三郎頓時瞠目結舌。這是……這是不但不阻止,反而樂見其成的意思?
而當他看向九娘時,就只見九娘卻也是輕蔑地冷笑道:「按照瑩瑩的脾氣,沒有打破他江家的大門,那就已經很收斂了,更不要說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兩句本來就沒錯的話!就是她爹回來知道了,也不會怪罪她的。將來皇上怪罪我們認,至於別人,還沒怪罪她的資格!」
陸三郎忍不住使勁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珠,不知道那是被熱出來的,還是被嚇出來的。可他想想自己當初那麼不受老爹待見,可事到臨頭,老爹卻還是維護了他,如今朱家人這態度也並不奇怪。可越是這麼想,他越是壓不下另一個念頭,最終忍不住問了出來。
「大小姐這脾氣您二位知道,我知道,外頭也有不少人都知道,可是……可是皇上這次畢竟是把一個兒子丟進了宗正寺,哪怕皇上從前再不喜歡大皇子,會不會還是有一種迫不得已的感覺?如此一來難免就會把這口氣撒到別人頭上……」
他這話還沒說完,就只見太夫人和九娘的臉色變得非常奇特。他不知道這種奇特到底是因何而來,可剛剛他那種心情七上八下的感覺卻漸漸消失了。因為他終於品味出了,朱家人好像很淡定,而那種淡定,彷彿是覺得皇帝絕對是偏愛朱瑩更勝過大皇子。
雖然那是外頭人心裡一貫認定的事實沒錯,可這底氣未免太足了一些!
九娘笑了笑說:「對於我們這樣的人家來說,護短是習慣,但那也要看值不值得護短。就如同二郎,哪怕他從前在家裡再混賬,可只要在外頭沒有為非作歹,那他如果被人欺負了,他爹就絕不會饒過那傢伙!」
「就比如你一樣,陸尚書會護著你,一來你之前已經浪子回頭了。二來……呵呵,你從前就算名聲再不好,也不曾橫行無忌,魚肉百姓吧?小小的胡鬧和不可饒恕的大罪相比,為人父母的,總應該分清楚是非曲直,皇上的性格就更是如此。皇上從來就是嫉惡如仇的人。」
太夫人也低聲嘆道:「身在帝王家,其實這種眼睛裡不揉沙子的性格很要不得,畢竟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皇上固然不需要什麼夥伴,可要用的人不可能一個個都兩袖清風,清如水,明如鏡,那只有話本傳奇里才有。可自己的兒子卻貪利害民,他又怎麼能忍?」
陸三郎這才恍然大悟,可話到嘴邊又趕緊咽回去,因為他想起了皇家從前的那些黑歷史。
三天兩頭鬧奪嫡,皇帝應該看都看夠了,深知兒子們沒養好的後果,因此只要不是大皇子被人陷害,皇帝至少絕不會遷怒於人。當然如果是普通人,總難免會在大佬鬥法之中受牽累,但這次去滄州的偏偏是朱廷芳和張壽!
於是,他就趕緊站起身來,深深施禮道:「原來是我想岔了,多謝太夫人和夫人教誨。」
「教誨什麼的談不上,只是你這孩子倒是心地好,急急忙忙來報這個信,也辛苦你了。」太夫人笑容可掬地打量了陸三郎,隨即就親切地說,「回頭等你娶媳婦的時候,我一定讓瑩瑩給你送一份重禮,就是劉家姑娘那兒,也會多費心思置辦一份添箱禮。」
「你們這場婚事,可一定要辦得風風光光,也讓你娘好好高興高興。從前她為了你這個小兒子,那可真是操碎了心!」
陸三郎沒想到太夫人竟然會調侃自己這個,縱使他臉皮一向比豬皮還厚,也忍不住微微紅了紅,但還是涎著臉說:「那我就提前謝謝太夫人了。」
九娘頓時莞爾,等陸三郎告退時,她突然開口說道:「我正好要進宮去看裕妃,順道送你到門口,我有兩句話要囑咐你。」
陸三郎本待說不敢勞夫人相送,聽到是順路,又說有話要囑咐,他這才趕緊答應。等到出了慶安堂,他知道這位趙國夫人素來出了名脾氣硬,再加上又是長輩,當然不敢隨便偷窺,直到聽見她那淡淡的聲音,他才愕然抬頭。
「大郎二郎雖不是我親生的,一個文武雙全,性格剛強,一個一事無成,性格軟弱,但本性都是很顧著家裡的人。你從前和二郎交好,還得他青眼,差點許配了瑩瑩,雖說這事兒著實有些好笑,可你終究沒坑他害他,如今又成了阿壽的學生,也算是一段緣分。」
聽到這翻舊賬的話,陸三郎不由得背後直冒汗,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驚愕過後,只能訕訕地乾笑。然而,聽到九娘接下來的一番話,他就陡然愣住了,眼睛瞪得如同銅鈴,幾乎以為自己的耳朵出現了問題。
「阿壽和瑩瑩都提過,你做生意頗有頭腦,雖說你娘很偏愛你這個幼子,不時多貼補你一點,但你還有兩個哥哥看著,總不能一家一當都給了你。將來若是你有什麼生意什麼產業要做,卻手頭緊,錢不夠,別處不好求援,我可以借給你。反正我那些錢,壓箱底也是浪費。」
陸三郎簡直連說話都有些結巴了起來:「我……夫人好意我心領了,可是……咳,不是,我意思是,小先生才是您女婿……」
九娘彷彿是被陸三郎這語無倫次給逗樂了,當下就笑著說道:「你還怕你家小先生會沒錢用?只要他張口,就是金山銀山瑩瑩也恨不得給他搬過去,只不過他不肯而已。而他想法太多,你雖說小有積蓄和產業,張琛也肯全力支持他,但有時候,還是不夠。」
陸三郎多聰明的人?他立刻就秒懂了,敢情因為張壽實在是太有骨氣,並不想接受朱家人在錢財上的過分支持,於是九娘生怕人強撐著,於是把主意打到他頭上來了,希望他在張壽需要支援的時候,不要客氣,直接來找她要錢,然後他再用自己的名義去支援老師!
這要是張壽,此時也許會百般設法搪塞,可他是誰?
他是最會借勢的人!他是不佔便宜就心不死的人!他是最不怕被人罵的人!
於是,陸三郎一下子就笑得連眼睛都眯縫了起來:「原來夫人您是這個意思。那敢情好,回頭只要小先生那有什麼需求,我肯定第一個和您通風報信,和您商量。就我這細胳膊細腿,確實給他的支持不夠,我娘也不能把整個家當都搬給我,就這樣我那哥哥們都覺得她偏心。」
「張琛那貨話說得好聽,其實還不是要靠他爹掏錢……」
九娘見陸三郎答應得鏗鏘有力,話卻說得喋喋不休,弦外之音便是他比張琛可靠。心領神會的她不禁呵呵一笑,隨即就若無其事地說:「你答應就好,不答應,我說不定就要去找你娘和你未來岳母好好商量了。好了,你去吧,我這就進宮去了。」
陸三郎看到九娘登上馱轎時,那是登時如釋重負——雖說他不覺得九娘會去找他老娘告狀,但是,他很確定人家去調查過他的身家幾何。可他到底有多少私房錢,才不打算告訴老娘和未來媳婦,更包括岳母。身為男人,要是回頭支取一點錢還要找女人,丟人不丟人?
九娘三言兩語把陸三郎撩撥得時而如升雲端,時而如墜泥潭,可她自己卻沒覺得自己做得有什麼不對。別說張壽是她恩人張寡婦的兒子,就是為了朱瑩,她也會這麼做。
然而,她也並沒有像自己聲稱的那樣立刻進宮去看裕妃,而是在出了前街後不久,向跟車的護衛問道:「能打聽到瑩瑩如今人在何處嗎?」
那護衛有些為難地說:「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