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龍蛇動 第三百八十四章 心虛的小販

當張壽在華掌柜的親自歡送下,從華氏綢緞莊中出門上馬之後,沿著那天走過的極樂街前行不遠,他就聽到身後傳來了阿六的聲音:「要去那家松江人的布莊嗎?」

張壽回頭一看,見小花生滿臉發懵,顯然不太明白阿六的話是什麼意思,他想了想就笑道:「我就不去了……小花生,這次你這個地頭蛇出面,去問問價。問問每個月都有多少布從松江運到他這家布店來賣,每個月能賣掉多少,價格幾何……」

小花生慌忙努力記下張壽的每一個問題,等到聽完一一記在心裡之後,他就有些猶豫地問道:「可要是他們不肯告訴我,或者把我攆出來,怎麼辦?」

這一次,他沒聽到張壽說話,卻聽到了阿六呵呵一聲笑。這下子,別說他不笨,就算他再笨,也知道自己恐怕想錯了。

張壽更是啞然失笑道:「你看看你眼下這一身絲絹衣裳,別人第一眼總要讓你三分。再者,剛剛華掌柜鬧了一出捆了騙子送縣衙,只怕他那門口附近不知道藏著多少雙關注的眼睛,肯定看到他親自送了我們出來。否則,我本來可以順道去一趟,不用差遣你去。」

「不不,我很樂意被差遣!」小花生趕緊解釋,隨即就又補充道,「我剛剛也是擔心那家松江人的布莊勢利,忘了我現在不同從前了!我是給您跑腿!」

他說著就昂首挺胸一抖韁繩朝布莊的方向行去,可他策馬走出去還沒幾步遠,就聽到身後傳來了阿六那幽幽的聲音:「我說一回生兩回熟吧?少爺你看,小花生已經會騎馬了。一個身穿絲袍,騎著高頭大馬,看上去乾乾淨淨清清爽爽的少年,哪個店家會慢待?」

小花生渾身一僵,差點沒抓穩韁繩,可隨之就聽到了張壽的笑聲:「你小子幸災樂禍是不是?小花生聰明伶俐,騎馬這種事一回生兩回熟。至於衣冠取人,世人難免都如此。你倒是難得話這麼多,這是擔心他被人欺負?」

聽到阿六頓時不做聲了,意識到對方竟然是在關心自己,小花生卻只覺得一股說不出的精氣神瞬間注入頭頂,一下子就神清氣爽了起來。再一想身下的乃是御馬,他就更加不怕了,竟是還按照阿六之前教他的那樣,輕輕一夾馬腹,加快了速度前行。

眼看他氣勢十足地去辦事了,張壽不禁莞爾,見阿六真的只是駐足觀望,沒有跟去,他就故意問道:「你真的放心?」

阿六輕輕嗯了一聲,隨即竟是一本正經地說:「玉不琢,不成器。」

張壽差點被阿六這冷笑話給噎住了,可隨之就聽到耳畔傳來了阿六那很輕的聲音:「對了,那天少爺故意說話給那個順和鏢局的曹五聽,是想讓他傳出去,還是不想讓他傳出去?」

看到不遠處的小花生已經下馬進了路旁邊那一家布行,張壽沒有回答,直接調轉馬頭往來路去,預備回縣衙看看那個被華掌柜命人送去的畢師爺到底是個什麼下場。直到離開了這條白天也人來人往,除了青樓楚館其他地方都正在營業的極樂街,他才開了口。

「其實是隨便他怎麼做都行。他要是去外頭亂傳一氣,那這人要不就是喜歡亂揣摩別人心意,要麼就是喜歡奇貨可居,以小搏大,要麼就是天生大嘴巴。他要是守口如瓶,那麼就至少證明品行穩重可靠。至於他要是在守口如瓶的同時還能做點什麼,那麼值得刮目相看。」

阿六沒有問張壽,到底期待對方做點什麼這種問題。反正他只要確證曹五無害,不是需要提防的人,那麼就夠了。在保證張壽安全和舒適之外的領域,他從來不喜歡顯示存在感。

果然,走著走著,他就發現,在自己照管的屬於舒適這一領域的分內事來了。因為張壽突然問道:「你那天找到的會做米粉的師傅,據縣衙小廚房說,做完那一頓就回去了,我都差點忘了問你,人是哪來的?」

阿六那張大多數時候漠然的臉上頓時露出了一絲笑容:「在滄州運河碼頭邊上,據說很多南來客商很喜歡這一口……現在要去看看嗎?」

張壽頓時呵呵一笑。和美食比起來,仇人算個逑!而且,恐怕只是那位黃公子單方面地把他當成仇人,他可壓根沒把這位被朱瑩一腳踹下山的傢伙當一根蔥。至於小花生曾經義憤填膺提到的那個畢師爺,他其實也不怎麼感興趣。

於是,他欣然點頭道:「當然要去看看。說起來都到了滄州,我還沒去運河碼頭逛過呢!」

儘管之前還流連在滄州城內號稱繁華富庶的極樂街,但此時張壽跟著阿六齣了滄州城西門,到了城外的運河碼頭,眼看高桅長篙,大小船隻停滿兩岸,從東岸到西邊城牆的這塊區域,乍一眼看去也不知道擠進了多少鋪子,人流如織,他就覺得這裡比極樂街更為繁華。

「本地人都叫這兒城廂碼頭,各色商賈最多,飲食鋪子也多,南來北往的小吃都能在這兒找到。」阿六在張壽麵前素來很耐心,此時指著不遠處招展的酒旗就說道,「那一家的酒也很有名。我聽人說,是當年太祖爺爺親自指點的。」

張壽終於忍不住吐槽道:「這也是太祖爺爺指點的,那也是太祖爺爺教導的……太祖爺爺若是在泉下有知,會不會覺得他實在是太忙了一點?」

話說回來,他一直覺得,太祖爺爺這稱呼,聽上去真的很鄉土……但實際上卻是,大明宮中對皇帝的稱呼素來如此,早年間四處都能聽到萬歲爺爺這樣的叫聲,民間也多半是太祖爺爺,英宗爺爺,睿宗爺爺,當今萬歲爺爺諸如此類的亂叫。

而到了幼年即位的當今皇帝,聽說是不高興自己還年紀輕輕就被叫老了,因此方才嚴禁爺爺這兩個字,於是,他成了大明曆代以來唯一沒有被加上爺爺兩個字的天子。

而此時,阿六卻不知道張壽心裡正在嘀咕的不只是太祖爺爺很忙,還有太祖爺爺這個稱呼。他非常無辜地聳了聳肩,隨即就嚴肅地說:「其實,我帶回縣衙的那個米粉師傅,也一口咬定是太祖爺爺教他祖上做的。」

張壽聽了簡直要絕倒,然而,更讓他絕倒的,卻是阿六的下一句話:「總之,要招攬生意,用太祖爺爺的名義;要標榜家世,用太祖爺爺的名義;要攀親戚,也可以用太祖爺爺的名義……所以,太祖爺爺是大明百姓從日常起居幹活到出門在外做生意的倚仗。」

很好……很強大!混到太祖這份上,就算出海之後杳無音信,卻也真是值了!而且,從老鹹魚那兒獲知的各種訊息來看,太祖出海不是為了征服美洲,而是為了考察移植美洲專有的那些糧食作物和經濟作物,否則不會傳下那麼多名字,就沖這一點,這位前輩很值得欽佩!

既然張壽對那些號稱很不錯的酒興趣不大,阿六也就帶著他徑直去尋那家米粉攤子。據他說,和擠在西城牆和運河之間這些鱗次櫛比的鋪子不同,那家米粉攤子是貨真價實小本經營,就在運河邊推一輛車貨賣,至於雞湯這種高配……呵呵,自然是不存在的。

運河上南來北往的客商也好,船工也罷,也就是吃個家鄉味道,誰要那麼考究?燒開了水做湯底,然後把下好的米線瀝幹了放進去,靠的就是筍片木耳等各式各樣配菜以及佐料的調味,至於客人如果需要的話,當然也可以放進肉末肉絲之類的葷食調味。

至於牛肉……就算沒有朝廷禁令,小本生意那也絕對用不起!

當張壽跟著阿六穿過那狹小卻又人多到幾乎沒處下腳的小街,最終來到運河邊上時,他就只見除卻那幾乎塞滿了小半個河面的船舶之外,就是河邊無數叫賣的小販。從賣蜜棗的,賣各色瓜果點心的,到賣特色解渴飲子的,叫賣聲幾乎能把人耳朵給震聾了!

好在旁邊有個老馬識途的阿六,他跟在人後頭,很快就看到了正推車在一條漕船前叫賣的一個白頭巾漢子。然而,阿六隻是開口叫了一聲,那人回頭看了一眼,隨即就如同看到瘟神一般,立時推著車子撒腿就跑。

見阿六毫不猶豫跳下馬背就跑上去追,張壽忍不住滿心疑惑。

難不成是前一天請人回去做飯沒給錢?不至於啊,阿六從來不是這種欺負人的性格!

他正想著,阿六卻已經動作迅速地直接揪著那白頭巾漢子回來了。眼見人推著小車,垂頭喪氣,一旁其餘小販卻只是望過來一眼,沒人來行俠仗義,甚至過來問一聲的也沒有,他就開口問道:「阿六,你都做了什麼,怎麼人家見你就跑?」

阿六滿不在乎地斜睨了白頭巾漢子一眼,當下就鬆開手沉聲說道:「想跑就試試。」

聽出那弦外之音,白頭巾漢子只能苦著臉垂下了頭,但突然又抬頭瞥了張壽一眼。見這位年輕的公子正含笑看著自己,他想到民間傳言說這位慈悲為懷,當下就鼓足勇氣說道:「我之前只是一時糊塗……我就偷拿了那瓶叫什麼辣椒的佐料,真的,別的什麼都沒拿!」

張壽聽到人說一時糊塗,就知道這傢伙肯定有什麼把柄落在了阿六手中,等聽到人竟然拿走了一瓶辣椒,他不禁又好氣又好笑。這傢伙倒是好眼光,知道那瓶辣椒是好東西!

他故意沉下臉問道:「原來是不告而取,偷了縣衙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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