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朱涇想到女兒的安危而一陣後怕,在家裡暴跳如雷的時候,人在滄州的張壽和朱廷芳,也得知了雄威遇刺的消息。倒並不是因為他們消息靈通,而是那位曾經的雄指揮使相當會做人,特意命人快馬加鞭趕到滄州,給他們送了個信。
很顯然,人還記得融水村去年的那場變故,因此派人來提個醒——同時也報個平安。
「雄將軍說,請二位不必擔心他的安慰。他早就有了準備,刺客沒能靠近他身前五步,就被親兵格殺……」大概地講了講所謂行刺之事的經過,那信使就繼續說道,「事後,雄將軍封鎖軍營,親自去下頭安撫士卒,鼓勵他們檢舉,沒多久就有人告密。」
聽到告密兩個字,朱廷芳眉頭大皺,張壽卻覺得這才是應有之義。就憑雄威一個空降下去的主將,從前的職務又和水軍不對口,哪怕帶下去一些軍官,能壓得住場面才怪,不設法在鐵板一塊的營盤中撕開口子,還能怎麼著?
果然,下一刻,那信使就說出了如今臨海大營的那場絕大風暴:「雄將軍一口氣拿下了兩個千戶三個百戶,又得到了確鑿的人證物證,證明他們與那場營嘯有關。卑職出來的時候,雄將軍已經命人準備檻車,送這五個人犯入京。」
好么,原來不論這些人是不是曾經參與過當初謀害孔大學士的舉動,雄威壓根沒準備自己審,而是預備好檻車往京城送,按照信使的說法,就人眼下到滄州的這會兒,檻車說不定都已經走到去往京城的半路上了!
而朱廷芳淡然若定地打發了那個信使,等人一出門,他卻立刻變臉了:「不是說整個北直隸都已經拉網排查了一遍,怎麼還會有漏網之魚,怎麼還會讓人混到臨海大營堂堂主將面前行刺?是整個臨海大營真的是已經爛到根子上,完全沒救了,還是雄威無能?」
見一貫沉著冷靜的朱大哥已經快要氣炸了,又看到朱宜等剛剛環列周圍的護衛都已經悄悄退下,就連阿六也很不講義氣地拋下他溜了,張壽唯有無可奈何地說:「朱大哥,你先消消氣,冷靜一下……」
他這話還沒說完,立刻就挨了一道眼刀。心知肚明是怎麼回事,他只好誠懇地說:「瑩瑩突然回京,那是一時起意,別說外人,就是我們自己事先也不知情,所以就算某些漏網之魚要想伏擊她,那也是不可能的。當然,我希望你不要著急,最重要的還是另外一個理由。」
張壽頓了一頓,這才耐心地說:「你不覺得,臨海大營這連檻車都直接往京城送了,動作實在是太快了一點嗎?遇刺也許不是假的,但與其說雄將軍是不慎把人放到面前,還不如說他是故意讓人以為有行刺的機會,然後借題發揮,一網打盡。」
他想了想,最終還是省略了一句話——這樣明目張胆的釣魚,要說雄威不是事先和京城的某些重要人士通過氣,有恃無恐,誰信!
朱廷芳眉頭緊皺地沉吟了片刻,最終臉色漸漸舒展了開來,關心則亂,他剛剛一時想到朱瑩趕路回京,便有些亂了方寸,卻忘了去細細思量此事背後的關節。然而,看到張壽還能細細分析,他不免又有些不痛快。
當下他就硬邦邦地說:「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是是是。」張壽從善如流地點了點頭,隨即就開口說道,「我讓阿六日夜兼程回京一趟,一定叮囑他看到瑩瑩精神奕奕,再回來。」
聽到張壽連阿六都願意派出去,朱廷芳剛剛那一丁點不滿立刻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更加不滿的阻攔:「你身邊就這麼一個能用的人,把他派出去你還能用誰?還是我找個人回京,順帶沿路打探得好!」如果真的不那麼危險,就順帶把你給朱瑩買的綢緞也送回去……
「最近既然是多事之秋,葛太師你也攔一攔,別讓他輕車簡從隨便往外跑,你自己也是!」
張壽早就看破了未來大舅哥那冷硬(傲嬌)外表下隱藏的另一面,因此自然是笑著答應。至於葛雍,去看過滄州鐵獅子卻失望不已之後,人就開始不出門,赫然和解析幾何杠上了。
眼見這件事已經商定了,他正要借故離開,卻不想朱廷芳突然叫住了他,躊躇片刻方才問道:「那滄州港的事,從錢糧到人手,你有幾分把握?」
張壽頓時哭笑不得。這讓他怎麼回答?他要是說,一分把握也沒有,會不會被朱廷芳給打死?可是,這事兒和他完全沒有半點關係啊,他之前在葛雍面前,不過是因為葛雍問了,於是他煞有介事地從各方面分析可行性,怎麼就賴上他了?
他想了想,這才避重就輕地說:「朱大哥這話應該去問杜指揮使吧?」
「杜衡乃是水師出身,如今到了銳騎營,雖說是恩寵,但對他來說,卻如同海鳥折翼,海魚出水,不能長久,他對滄州移鎮自然很感興趣。而且臨海大營積弊太深,讓他重新練一支水軍,他其實是很願意的。但是,他只懂得練兵和舟船等等,其他的一概不懂。」
朱廷芳坦然看著張壽,直截了當地說:「而我在軍略上更擅長一些,政略雖說也還尚可,但對於民計民生,因為從小接觸得少,所以不可能面面俱到。既然葛老太師說你有想法,那麼,我希望你……幫個忙。」
幫個忙三個字說出口時,朱廷芳終於心頭敞亮了。承認未來妹夫很能幹,對他來說並不難;但承認未來妹夫在算學之外的某些地方比自己出色,對一直都在各方面力爭出類拔萃他來說卻很難;而承認某些地方他還需要未來妹夫幫忙,否則就無從下手,那就更難了!
但既然要做事,術業有專攻,他並不打算一個人大包大攬,到時候四處碰壁。
「之前臨海大營移鎮的事,我沒有和你提過,因為這只是皇上和我談過的設想,其實最初並不限於滄州,而是在京畿附近東部沿海各地選一個地方。但有一個前提,不能出北直隸。所以,只能在永平府和河間府中選。至於順天府的蘆台,距離天津太近,不做考慮。」
朱廷芳說著就從懷中取出一本筆記,直接遞給了張壽:「這是我幾次奏疏的副本,你不妨先看一看。」
這還真是……逃不掉嗎?
張壽心中嘆了一口氣,然而,未來大舅哥難得這樣態度良好地請求幫忙,他最終還是接了過來,但卻非常謹慎地說:「我之前也不過是在老師面前隨口那麼一說,實際操作起來到底如何,我也不能打包票,還得回去好好想一想。」
「你要是一口答應,那才說明我看錯了人!」朱廷芳終於微微一笑,隨即就淡淡地說道,「如今這些案子基本上都已經審結,那些貪腐的小吏差役,我已經把結案判詞連同我殺了許澄的事一塊稟報了上去,等朝廷那邊有了迴音之後,就和冼雲河他們一塊處置掉,不審了。」
張壽這一次回答得異常爽快:「這本來就是你的權責,我自無不可。」
當他頷首離開的時候,到了門口時,卻聽到身後傳來了朱廷芳的聲音:「韓昌黎公曾說,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無惑。你雖名為葛老太師關門弟子,但卻是在小村之中自學成才。儘管這世上有的是天才,如王荊公的《傷仲永》中那位就是,可我卻知道,你是不同的。」
「我不管你到底師承何人,只要對瑩瑩一片真心,只要對朝廷能夠恪盡本分和職守,那我就當你是自家人。即便有人找各種由頭攻譖你,你也不用擔心!」
「那就多謝朱大哥了!」
張壽呵呵一笑,隨即微微側身含笑為禮。等到出了門,想到朱廷芳認定生而知之,於是猜測他另有老師,他只能暗自嘆息。年紀小,閱歷低,出身鄉下——這三點匯聚在他一個人身上,哪怕他不想表現得特別高調,但一旦做事出乎人意料且獲得成功,仍然會引來關注。
人家既然認為他有子虛烏有的師承,那就讓人這麼認為好了!
一連兩天,小花生都是兩頭連軸轉,分身乏術。一面是蔣大少帶著幾分討好,幾分忌憚,請他聯絡幾個好說話的紡工和小機戶,商討工坊合作事宜;一面是朱二滿臉堆笑追在他後頭,請他介紹幾個棉農,也好請教種棉事宜,人甚至不惜為此親自跑到棉田裡去不恥下問。
往常根本不屑於談工農事的兩個大少爺突然如此勤勉,他就已經夠不習慣了,而當滄州城中各家武館都開始清理那些浮浪子弟,抓到就自家先暴打一頓關起來,整個滄州城的治安和氣氛全都大有好轉時,奔前走後卻再沒碰到過鬧事又或者覬覦者的他反而倒不習慣了。
然而,因為巡行的壯班差役中,多了不少各家武門的精英子弟,他在走夜路時再也不用擔心會遭遇不知道哪砸來的黑磚,飛來的悶棍,這卻是一樁意外之喜。要知道,雖說他那叔爺和雲河叔全都是武藝不錯的人,可他卻自幼稟賦不好,不能習武,為此曾經耿耿於懷許久。
這天晚上,當小花生總算是抽空回到老鹹魚在水市街的那間鋪子時,卻發現在這四處都打烊的時候,在那搬動門板打算關門的,竟然是個小和尚。認出是曾經隨著張壽和朱瑩從馬騮山那邊回來的小和尚觀濤,他不禁愣了一愣,隨即瞪著對方問道:「你居然還沒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