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龍蛇動 第三百七十七章 撒手掌柜最輕鬆

當張壽這一夜消食散心,帶著阿六回到縣衙之後,他高枕無憂地睡了一個好覺。然而,滄州城內因為武藝而赫赫有名的曹五爺,回去卻是因為聽到張壽的話而徹夜未眠。

而派人遠遠吊在張壽後頭,目睹了那罵人和砸杯事件,又得知張壽在那家華氏綢緞莊盤桓了許久的朱廷芳,同樣因為收拾善後,以及和杜衡談的那些事情,忙到了夜半才睡。

於是,等到次日一大清早,午覺加晚覺足足睡了超過六個時辰的張壽精神奕奕地去拜見了葛雍,見老師一副懨懨的樣子,得知果然是琢磨平面直角坐標系的妙用琢磨到熬了夜,他趕緊陪人吃了一頓早飯,妙語連珠地講述了一些實際問題。

本以為這就足以讓老師忘我地鑽研一陣子,誰知道葛雍彷彿是昨天琢磨算學琢磨到發昏,今天打算丟了數學,一時興起硬拉他出門去看滄州鐵獅子。胳膊擰不過大腿,他只好從命。

而朱廷芳卻不得不留在縣衙二堂,冷著臉繼續寫他的奏疏。誰讓張壽手快,在處置冼雲河等八人之前,就已經把自己的打算和將來的應對,全都寫在奏疏里送京城去了?

他昨天殺了許澄,要上奏一次;接下來又確定某個被朱瑩揍過的蠢材真的在滄州城中想要興風作浪,他在收網之前,總得再上奏一次;和杜衡商議的事,雖然是皇帝暗示的,但也要上奏;葛雍昨天傍晚對他轉述的張壽對臨海大營移鎮和滄州港那些話,他一樣要上奏。

早起張壽跑過來說北布和南布的事情,他作為欽使中攬總的那個,更要上奏一次!他第一次懷疑,他硬是把張壽拖來滄州,不是給自己找了個幫手,而是找了個大爺!

張壽卻顧不得未來大舅哥是何等怨念了。雖然沒能帶朱瑩去看那宋時鑄造的鐵獅子,少不得有點遺憾,但真的到了那邊,看到那不復威武,只能看出歲月變遷和滄桑的碩大鐵獅子,他就覺得朱瑩不來,也少些失望。

然而,當聽到路上還在和他探討平面直角坐標系的葛雍此時竟然開始和他念叨治水,頭皮發麻的他想到了之前人和自己探討天文的情景,只能暗自叫苦不迭,趕緊甩鍋。

「老師,術業有專攻,要我說,國子監既然重開了主修算學九章堂,不如再多開幾科雜科,比方說天文、地理、水利、製圖……紡織之類的也可以算在其中嘛!」

葛雍差點沒被張壽這憊懶的口氣給氣死:「開一個九章堂就已經費勁了,這還是皇上揪著太祖牌匾被摘了丟在庫房裡的事發作的,否則你以為這麼容易?虧得你找出陸家小胖子那麼個浪子回頭卻算科天賦上佳的典型,又解出了太祖密匣,否則你以為九章堂能安生?」

張壽知道年紀大了的葛雍有些老小孩脾氣,喜歡和人拌嘴,當下也就半真半假地和老師抬了一會的杠。等到坐車回去時,葛雍卻突然轉了話題。

「太祖遺稿,從前也臨摹了一小段,給番人看過……對,那幾個番人就是來自太祖留下地圖上西洋那幾個小國的人,什麼英吉利、法蘭西、西班牙之類的,他們的文字和太祖遺稿上用的文字很相似……但就只有英吉利人翻出幾個詞。」

張壽雖說早就猜到過這個可能,但此時此刻他還是覺得有點囧。然而,他深知漢語拼音和英文有頗為相通之處,如若是精通英文和中文的人,那麼說不定能窺破其中玄虛,所以就乾脆興緻勃勃地問道:「老師,那後來呢?」

「後來……那就沒有後來了!」葛雍沒好氣地哼了一聲,「除了證明太祖皇帝學富五車,連數萬里之遙的語言都能略通一二,還有什麼用?如今朝中寥寥幾個知道太祖遺稿的人,公認太祖皇帝自己創造了一門語言!」

「所以那馬騮山地道里的東西,我聽朱大郎說過,你不去追究就對了。你要是拿著從前借那把文字鎖,還有密信的手段去算他的遺稿文字,很可能是白費時間。記住,誰讓你干你也別干,哪怕是皇上親自開口也一樣!皇上那人最是任性,想著一出是一出。」

堂堂皇帝被這麼說,足可見在平日求學和治政時給葛雍這個老師留下的印象……

張壽心裡這麼想,臉上卻是嚴肅至極地行禮應道:「是,學生謹受教!」

「別給我裝老實!你之前說什麼從太祖遺稿中發現了什麼橡膠樹,還弄到了海外來的種子……什麼太祖遺稿你竟然能看懂?在我老人家面前裝神弄鬼,你也不怕朝中某些人直接把笏板甩你一臉!」

知道葛雍也就是藉機提醒,張壽呵呵一笑,這才低頭說道:「老師放心,我明白您的擔心,但事在人為,再說,太祖遺稿興許並不是只有文字?」

當師生二人回到縣衙時,張壽方才得知,他要人送的那兩匹綢緞,他和葛雍出門之後不久,華氏綢緞莊的人就送到了長蘆縣衙。因為他不在,此事直接報到了朱廷芳那兒,因為阿六也跟他出去了,於是,他那位未來大舅哥,先自己掏腰包給他墊付了二十貫。

想到自己出門的時候還給張琛帶過話,讓人先給錢,可如今錢卻由朱廷芳給了,他不禁又好氣又好笑。可還沒等他琢磨張琛怎麼就至於手慢到讓朱廷芳搶了先,那剛剛告訴他這個消息的門子卻賠笑解釋道:「那綢緞是朱將軍把張公子和二公子都叫過去說話時送來的。」

「如今這會兒,張公子和二公子也還在二堂,您要不要去看看?」

得,別看張琛平日里耍橫……在朱廷芳面前,這位秦國公長公子還真心橫不起來!

話雖如此,張壽倒是想不明白,朱廷芳訓弟也就算了,把張琛也一塊拎過去是什麼鬼?可就在這時候,那門子又小心翼翼地說道:「對了,蔣家大少爺已經來了,還有之前跟過您幾天的那一對祖孫,如今人都在縣衙西廳里等著……都已經等了一個多時辰。」

今早的出門並不在張壽的事先計畫之內,此時聽到蔣大少來了,他並不意外。可聽到那所謂一對祖孫,他就知道老鹹魚和小花生一塊來了。只不過,把蔣大少和這一老一少兩撥人湊到一塊去等他,他卻想想都覺得滑稽。

橫豎兩匹綢緞的錢也不是什麼大事,他又不會一直占著大舅哥便宜,張壽就先把葛雍送回房,然後暫時不管可能正在朱廷芳那裡遭受疾風驟雨洗禮的張琛和朱二,徑直去了西廳。一到門口,他就聽到裡頭小花生的抱怨。

「叔爺,我真的忍不住了……」

「忍不住也得忍!有一句古話你懂不懂?小不忍則亂大謀……」

「可是……」小花生的聲音彷彿氣得要哭了,「我就是忍不住了!」

張壽還以為是小花生年少氣盛,想起舊事非要揍蔣大少一頓出氣,可等到他加快腳步進了西廳,卻只見蔣大少正老老實實站在左手邊,雙手搭在椅背上分擔整個人的重量,兩隻腳還在分別輪換,分明是站的時間太長了所致。老鹹魚老神在在坐在右手邊,至於小花生……小傢伙正夾緊雙腿滿面通紅地站在老鹹魚旁邊。

到了這份上,他哪裡還會不明白,所謂忍不住到底是什麼意思!這明顯水喝多了,尿急!

他一時啼笑皆非:「憋不住就趕緊去吧!」

有他這麼一句話,小花生頓時如蒙大赦,慌忙夾著腿快步往外頭蹦。待到外頭傳來他和阿六的小聲說話,隨即腳步聲過去,就沒聲息了。這時候,老鹹魚才尷尬地說:「這縣衙里的人頭一回沒有看人下菜,送的是解暑的果茶,還加了冰糖,小花生這小子貪甜食,喝多了。」

要是平時,蔣大少早就開口嘲笑了,但經歷了那麼多事,屁股上還挨過十幾下,現在還不能隨便坐,他早就不是那個不諳世事的大少爺了。此時此刻,他只是咧了咧嘴,等張壽看過來時,他就趕緊一瘸一拐上前低頭行禮。

「見過張博士……」

「我被老師一大早就拖去看滄州鐵獅子了。」張壽含笑解釋了一句,隨即就說道,「昨天我在縣衙說的話,想必你應該知道了。如今你兼管蔣家和齊家,有些事情責無旁貸。如何制定最低工錢,如何制定工作時間,如何保障不出之前那樣的亂子,你要負責拿出條陳來。」

見老鹹魚豎起耳朵聽,張壽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蔣大少,招手示意人跟著自己出了西廳。見這會兒阿六已經攔住了剛剛回來的小花生,兩人正在不遠處說話,他就繼續說道:「我知道你在為難什麼,不外乎是覺得如此無利可圖不好交代,但你要知道,名聲好才能財源廣進。」

「你以為之前齊家老大為什麼會託付你家業?他還不是是覺得你最近名聲好,至少不會吞沒齊家,至少會善待他的兒子,絕不會像齊家那個在坊市高聲叫囂,覺得齊家該是他的傢伙。那會兒圍觀百姓萬眾高呼讓你答應,你不會就忘了那種感覺吧?」

蔣大少頓時愣了一愣,隨即竟是五味雜陳。

他怎麼會忘呢?如果說老爹在行宮那屋子裡用蘇州方言罵他打他,實則卻把家業託付給他的時候,他平生第一次覺得被親人信任和需要,那麼,齊家大少爺託付家業和妻兒,圍觀百姓高呼響應的時候,他就是平生第一次覺得自己竟然是一個能夠被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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