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知道葛雍的所謂掐死你,只不過是玩笑,而葛老太師之前一再放風說冼雲河等人非殺不可,也許同樣只是做一個姿態,試探試探他的態度,但葛雍對朝中可能有的反應滿不在乎,同時大包大攬善後的那種態度,張壽當然要領情。
所以,當葛雍說不回公堂,直接回房去歇著的時候,他不但把人送回了房,還去打了水來,親自服侍對方洗了臉,又接過了阿六送來的飯菜,陪著老師好好吃了一頓飯。當然,在飯桌上,絲毫不顧食不言寢不語這老規矩的葛老師,少不得拉著他又探討了一番天文。
天知道張壽一聽到那些星辰軌道的時候,腦袋到底有多大——就算曾經是理工科畢業,有幾個人在高等數學考了A之後,會饒有興緻去輔修行星彗星軌道問題?
直到葛雍飯後又拉著他消食散心談算經,張壽在不得已之下,只能硬著頭皮直接拋出了平面直角坐標系讓老人家去琢磨用場,這才得以成功脫身。當然,被這種全新的體系纏住,老人家再沒有心思睡午覺,甚至連晚飯會不會顧得上吃這種問題,他只能說一聲抱歉了。
反正葛雍是活到老學到老的人,那才是真正的學霸!
從葛雍那客房裡出來,張壽卻發現門外頭不止是一個阿六,還有朱二和張琛。只不過,相比滿面興奮的張琛,朱二卻是被張琛揪著的,一副想走卻沒能走成的窘態。果然,等到他招手示意兩人跟出來再說話,朱二就一路走一路叫起了撞天屈。
「我這餓得連午飯都沒吃,六哥卻不放我們進去,說是別打擾了葛祖師和你說話!我這就說要走,回頭吃完午飯再來,張琛卻硬是不讓,他也實在是太霸道了,我們白等了好久!」
張琛恨得抬起一腳就往朱二踹去,眼見人躲得飛快,他這才悻悻地想要開口,結果就只聽張壽吩咐阿六去找點吃的送去房裡,隨即就示意他們倆跟著去住處。於是,張琛鄙視地瞥了一眼朱二,連忙快步追上,把自己之前和朱二在兩樁案子間隙說的那些話又複述了一遍。
儘管在人前滔滔不絕丟出了一個所謂合作社的計畫,但張壽確實打算先把有蔣大少這顆最好棋子的紡紗這條線先抓起來,然後再考慮其他,如今聽到張琛自告奮勇要求去整合眾多織坊和織工,又信誓旦旦地說朱二打算去組織海外帶來的棉重試種事宜,他頓時有些愕然。
他沒想到兩人竟然不但聽到了他的話,而且還當真了,又好氣又好笑的同時,卻也不得不承認兩人確實很有眼光……
只不過,這件事他才剛剛提出,還不至於這麼快做決定,乾脆就一路走一路問兩人想法,結果,好歹還實際開過織坊的張琛倒是能說出點思路來,而朱二……那根本一看就是被人趕鴨子上架的,支支吾吾老半天也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想到朱二那所謂好農的人設還是他給指點的,張壽此時頓時哭笑不得,知道必定是張琛生怕一個人不夠分量,於是拖上朱二一起。他更知道,相比在京城因為天賦正嶄露頭角的陸三郎,性格莽撞衝動卻敢打敢拼的張琛,朱二實在是平庸了一些。
想想這位二公子也確實悲催,祖母、父親、繼母,人人都是雷厲風行敢說敢做的性子,長兄文武雙全,就連看似任性衝動的朱瑩,卻也敢作敢為。都說鶴立雞群,朱二卻猶如雞立鶴群,從小就被打擊得太慘了。
於是,等回到住處,他見阿六已經送了一盒點心來,示意張琛和朱二先填填肚子,他仔細合計了一下,就對張琛和朱二說道:「你們回去好好做一份詳細的計畫給我,回頭我看過之後,如果覺得不錯,那麼交給你們來組織籌劃,也未嘗不可。」
見張琛喜形於色,一口答應後,連吃了一半的水晶糕也不顧,直接先跑了,撂下滿臉難色的朱二在那,他就不得不提醒道:「你不要只一個人閉門造車,出去多找人幫忙,之前冼雲河也拉了一些棉農做的那樁驚天大案,你不妨去找小花生幫忙,讓他給你找幾個人商量。」
朱二卻覺得這不大可行,當下吞吞吐吐地說:「我和那些傢伙就只是在行宮裡頭見過一次,而且多數都沒怎麼說過話,再說冼雲河和幾個頭目都在牢里,接下來還要流配,萬一人家懷恨在心,又或者嘴上不說,行動上使絆子怎麼辦?」
「你想太多了!你之前能放得下架子,跟著老鹹魚又是跳海,又是闖行宮,又是遊說大皇子,來了那麼一次奇特的冒險,你不知道外頭有人說你是仗義二公子嗎?不管是誰,對曾經同甘共苦過的人總會對幾分好感,你怎麼就忘了你還有這樣比張琛更有利的優勢?」
朱二聽著聽著,漸漸就眉飛色舞了起來,最終使勁一拍手道:「對,死馬當作活馬醫,我去試一試!嗯,老鹹魚他還欠我好大的人情呢,不愧是我的未來妹夫,就是想得周到……呃,我先走了!」
未來妹夫這四個字他常常掛在嘴邊,可此時話一出口,他陡然之間醒悟到今天和別時不同,慌忙打了個哈哈轉身撒腿就跑,那速度之快,就猶如有什麼洪水猛獸在後頭攆似的。
見此情景,張壽怎麼看怎麼覺得可疑,但他這兩天連軸轉,實在是有點累壞了,也就沒太往心裡去,啞然失笑搖搖頭後,他終於忍不住再次打了個哈欠。可就在這時候,他聽到耳畔傳來了阿六那幽幽的聲音。
「少爺是不是忘了什麼?」
「忘了什麼?」張壽有些睡眼惺忪地問了一句,等發現沒回答,他側頭看了一眼阿六,見少年正有些不滿地瞪他,他這才猛然之間醒悟到,他確實忘了一個人。
那位最應該第一時間出現,然後從來都是歡聲笑語的大小姐……怎麼不見了?聯想到朱二那奇特的反應,阿六此時那不滿的提醒,他忍不住有些苦惱地捂著腦門,嘆了一口氣問道:「說吧,瑩瑩又跑哪去了?」
別告訴我說又跑回馬騮山去鑽地道了就好!
「大小姐回京去了。」阿六的回答,照舊的簡單直接明了。見張壽微微一愣,他想了想,最終補充了一句,「她帶了朱宏他們六個人,還有馬車。」
得知那輛趙國公府特製的馬車,大小姐總算還是記得帶著一塊走了,而且這一趟是回京,張壽頓時稍稍放心了一些。只不過,儘管對於朱瑩的性格知之甚深,對於她這樣來無影去如風的風格,也深有體會,但他還是覺得大小姐這一趟回京實在是有些突然。
他疑惑地問道:「是京城趙國公府出什麼事了,她這才急急忙忙趕回去?」
然而,他的詢問,遭遇的卻是阿六那有些鄙視的眼神。這時候,張壽方才反應過來,朱家兄妹三人全都在滄州,如果說朱廷芳是和他一樣的奉命而來,不能擅離,趙國公府朱家如果真的出了什麼事,朱二理應跟著朱瑩一道走!
怕挨打於是家裡有事也不回去這種理由,在朱二身上是不存在的。如果家裡有事朱二卻硬撐著不回去,朱瑩揪也會揪人回去,一個大小姐要是不夠,還有朱大公子呢!
想到剛剛朱二確實有些心虛,張壽不知不覺就沉下了臉:「那麼,是瑩瑩他二哥又闖了什麼禍,於是要她趕回京去幫忙說情和善後?」
「不是她二哥,是你。」
阿六第一次覺得,一向挺聰明的張壽怎麼就變笨了。簡簡單單七個字出口,見張壽滿臉驚詫,他只好又補充了一句:「她是擔心你。」
張壽一下子就明白了。他輕輕拍了拍額頭,隨即就搖頭笑道:「按照她的性格,還真會這麼風風火火。她要是先等一等就好了,我剛剛和老師把話都說透了,老師恐怕早就猜到我會對冼雲河他們網開一面,所以早有預備。再說,如果真有人揪著不放……」
他頓了一頓,不以為意地說:「大不了我也去瓊州府體會一下當年東坡居士的滋味。」
阿六頓時眉頭大皺,一張素來就冷峻的臉一時更加冷了:「你去她也會去的!」
張壽沒想到阿六居然這樣把自己噎了回來,他很想說自己又不是求流放海南,只是想去考察一下那邊的環境,看看如何大批量培育橡膠樹,但他知道阿六就是想告訴自己,朱瑩那性格是認準一條路就決定會走到黑,認準一個人就永遠不會放棄的性格,一時頓時無言。
說來也是,這年頭的瓊州府和後世那個度假勝地海南島不能劃等號,再考慮到陸路遠到半年都未必能到,海路卻也有天氣以及各種風險,他只能暫時打消了這個念頭。
他一個人無所謂,但如若再加上朱瑩……那還確實得從長計議!這個年代的水土不服可是能要人命的!
既然朱瑩已經動身回京,問明出發時辰之後,張壽確定人根本追不回來,他又確實是又累又倦,乾脆便攆了阿六齣去,自己上床睡了個午覺。
等到醒來的時候,他就只見屋子裡一片昏暗,第一反應便是天怎麼還沒亮……足足好一會兒,他才醒悟到自己之前是在睡午覺,這會兒不是還沒天亮,而是外間已經天黑了。
他用手背搭著腦門,喃喃自語道:「居然睡到日夜都分不清了,還真是……」
雖然沒人來打攪自己,能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