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瑩突然要和張壽一同出城,朱廷芳表面上和朱瑩激烈爭吵,氣得妹妹摔門而去,但實則他只不過用憤怒來做個幌子,希望的是兩人姑且遠離滄州幾日,不要看到某些流血的場景。因為他在辣手處置了那些豪族之後,立刻就把刀砍向了那些市井閑漢。
在他看來,這些遊手好閒,好勇鬥狠的傢伙,到哪裡都是最不安定的因素。於是,沒了大皇子這個需要銳騎營來保護或者說監視居住的人,他直接令杜衡親自帶領銳騎營出動,將城中欺行霸市的小幫派頭頭腦腦抓了一串,當天就在集市之中砍了兩個罪名確鑿的。
而這兩人,也是長蘆縣令許澄曾經重金收買,打算第一波反攻行宮的組織者——只不過當初被老鹹魚那句我們是義軍一衝,他們帶著的烏合之眾就被殺出來的冼雲河等人衝散了。
直到兩個人血濺刑場,他們都不知道自己丟了性命的原因,究竟是曾經當過許澄的走狗,還是因為曾經敲詐勒索致人死傷之類的斑斑劣跡。
這是朱廷芳到了滄州之後殺的頭兩個人。和之前縣衙大堂前月台上那打得噼里啪啦的板子相比,和他判的好幾個斬刑一大堆流刑相比,和被他關在行宮等候朝廷發落的「亂民」冼雲河等人相比,兩顆人頭落地的這一幕,無疑具有更強大的威懾力。
至少,陪綁去觀刑的一群閑漢們,直接嚇尿了褲子的足有七八個,其餘的有人暈倒,有人面色蒼白搖搖欲墜,能夠若無其事硬挺著的好漢,竟是十中無一。至於那些並沒有被綁到法場觀刑,卻自發三三兩兩隱於人群中,或藏身附近酒肆茶館的好漢們,心情就更複雜了。
亂民被關押了,豪族被處置了,但朝廷視作為最不安分因素,需要殺一儆百,或者說殺雞儆猴的,卻是那些有武藝卻沒有正當職業的閑漢,這無疑是個很危險的苗頭!
而當曹五次日傍晚匆匆趕回滄州城的時候,就從那在城門口專門候著他的徒弟口中,得到了前一日朱廷芳將兩人斬首示眾的消息。前一批擬斬立決還押在死牢,這一批兩個人卻突然押上法場,他聽了也覺得心中發緊,直到徒弟壓低聲音叫了兩聲師父,他這才回過神。
「還有什麼事?」
「另外三家鏢局的總鏢頭全都到咱們家來了,說是在家裡實在是坐不住,只能過來等您的消息……您既然回來了,咱們是不是趕緊回去?」
曹五頓時臉色一黑:「我不在,你們好好招待他們喝一口茶,把人送回去就完了,留著他們幹什麼?昨天都已經殺了兩個人了,他們還不知道夾起尾巴做人,居然還四處串聯?我還有事要辦,你回去告訴他們,我見著要見的人了,想平安他們就趕緊給我回家去等著!」
見小徒弟微微一愣,隨即拔腿就跑,曹五抖了抖韁繩,最終直奔長蘆縣衙。當他到了縣衙門口下馬時,剛巧另一頭幾騎人飛馳而來。
為首兩人都是容貌俊秀,衣著卻很尋常的年輕人,一躍下馬後看也不看他一眼,就一前一後進了大門,幾個護衛緊隨其後。他見狀卻也不急,下馬徑直走向大門口的一個門子。
如果是平時,他這麼一站,那鐵定認得他的門子早就殷勤萬分地一聲曹爺叫出口了。可此時此刻,那門子卻人站得筆直,一聲不吭,只努努嘴示意那一行人在,自己不敢說話,示意曹五先開口。
面對如此情景,曹五也不至於非要端著架子,當下就滿臉堆笑地說:「麻煩通報一聲,就說順和鏢局曹五求見明威將軍……」
見那門子面露猶豫,他立刻又補了一句:「我在馬騮山見著了朱大小姐,是她讓我來的。」
他這話音剛落,裡頭就傳來了一聲驚咦。卻是剛剛進門的一個年輕人又轉了回來。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陣子,隨即就嘿然笑道:「這還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瑩瑩素來只會對長得好的人另眼看待,看你這長相風度,要博得她另眼看待,本事不小啊!」
曹五剛剛看到那一行人時,就認出了此時這位年輕人正是朱瑩的二哥,趙國公府的二公子。然而,此刻他卻故意裝作不認得來人,賠笑說道:「小人今天因緣巧合給大小姐當了一陣子嚮導,承蒙大小姐指點迷津,這才來求見明威將軍。」
「哦?」朱二有些挑剔地打量了曹五兩眼,想到剛剛正好入耳的鏢局兩個字,他心中一動,就微微一揚下巴道,「那好,把你身上的兵器暗器什麼的都交出來,然後跟我進去!」
曹五本來就沒打算能夠帶著那些零零碎碎的東西去見朱廷芳,因此當即爽快地照辦。等到他跟朱二進去,少不得又悄悄多看了裡頭另一個不耐煩等他們的年輕人兩眼。他卻不認識此人是誰,只知道這兩日人彷彿一直都在和朱二公子進出。
但很快,他就知道了,因為朱二一點都沒有在他這個外人面前替人保密的意識!
「這傢伙是誰?你家朱老大現如今說是日理萬機都不為過,你阿貓阿狗都往他面前帶,不怕他萬一氣惱你多事,直接上來揍你一頓?」
「我大哥又不是成天只知道用拳頭,他腦子比誰都好使,你別想挑撥離間!至於這傢伙,他剛剛在那說是瑩瑩引薦他來的,是與不是丟給我大哥甄別就行了,用得著你這秦國公長公子瞎操什麼空心?我那第一條街的樣本統計都快做完了,你一個人三條街到底行不行啊?」
朱二說著就賤賤地拖了個長音:「你要是不行,我可以幫你再分擔一條街……」
「用不著!」張琛惱火地哼了一聲,這才硬邦邦地說,「別忘了小先生說,這次是以我為主,你就是個幫忙打下手的!」
見張琛說完就拂袖而去,朱二頓時悻悻:「打下手?沒我這個打下手的,你就算累死都干不完!逞什麼能啊,要是我那妹夫在這,肯定要說,凡事能支使別人干,那才叫本事,只知道一個人累死累活,那是笨蛋……」
曹五就眼見朱二在那嘀嘀咕咕,總算人還是把他順順噹噹送到了二堂,但僅僅是把他交給了門前侍立的一個親兵,隨即就二話不說直接閃了。他還以為自己要遭受一番嚴格的盤查,誰知道那護衛只是端詳了他片刻,繼而就向內通報了上去。
不多時,他就只見面前大門打開,緊跟著,一個隨從模樣的年輕人出來,只看了他一眼就徑直出了門,而剛剛那護衛卻沖他努了努嘴:「愣著幹什麼?門都開了,還不趕緊進去?」
曹五不敢耽擱,慌忙快步進去。好在他這樣的學武之人腳下極穩,怎麼也不至於因為緊張而一個踉蹌被門檻絆倒。
然而,等到看見那個端坐在正中央,面上一道刀疤卻依舊難掩俊雅,氣勢卻和朱二張琛截然不同的年輕男子,被那犀利的目光一瞪,他心裡已經打點好的話卻登時忘記了一大半。
而當聽見朱廷芳的問話,他就更加措手不及了。因為那位明威將軍赫然是說話不帶任何拐彎,直截了當地拋出了問題。
「我就不問順和鏢局的總鏢頭怎麼會拋下所有事情,卻特意跑到兩百里開外,去馬騮山給瑩瑩當嚮導。你和她都說了什麼,你這會兒可以原原本本複述給我聽,不然我回頭問她也一樣。不要避重就輕,我時間有限。」
曹五隻是片刻的猶豫,就索性把心一橫,把自己如何遇到朱瑩以及後來那番對話的經過一五一十道來,就連朱瑩差點把河間知府之子踹下山去也沒省略。
果然,當他說完之後,就只見朱廷芳把玩著手頭一把短小的匕首,滿臉的冷峻。
「一個賣弄不成卻信口雌黃的酸書生而已,打了就打了,不用管他!至於你們這些滄州武人的擔心……呵呵,哪家都有不肖子弟,這原本無可厚非,就算是蔣家齊家等等有惡跡的人家,我也沒有株連,更何況你們?」
然而,還不等曹五安心,朱廷芳就冷冷說道:「但你們為了錢,只要肯奉上錢財拜師,不論賢與不肖,就都會教一些粗淺武藝,自然而然就慣出了一群自以為武藝不錯,不事生產,整日無事生非的人。此次滄州事鬧這麼大,你們也難辭其咎。」
曹五如今是認打認罰,只希望朱廷芳不要把屠刀砍到武門頭上來。
畢竟,單單一個明威將軍,單單一個趙國公府,他們退避三舍,卻未必會怕,可此番朝廷的臉面實在是被踩到了地里,天知道皇帝會有怎樣的雷霆之怒?
當下,他就擺出了非常低的姿態:「將軍所言甚是,都是我們從前沒有仔細甄別人才,以至於有些害群之馬……」
還沒等曹五把話說完,朱廷芳就沉聲說道:「既然瑩瑩給了你指點,那麼我可以網開一面。第一,你們自己清理門戶,那些劣跡斑斑的,開革出去。第二,近些日子的街頭治安,你們出人維持。至於第三,自己挑選文武兼備,身家清白的子弟報上來,武科我可以舉薦。」
既然都答應了那位徐翁,讓張壽舉薦幾個出色的士子入國子監讀書,那麼他這裡舉薦幾個武林子弟試一試武科,也不是什麼大事。揮舞大棒和屠刀的同時,當然還得安撫!
曹五沒想到那位坊間人人都說鐵面無情的朱大公子,竟然會如此寬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