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海寺的田莊,其實並不單單是田莊,而是建了一個小小的廟宇,而且也有一個很響亮的名字,藏海下院。
然而,和很多大寺都擁有的下院相比,這座廟宇擁有一片非常廣闊的圍牆,但內中建築從遠處看卻顯得很寒酸,就連最外面的那一座門頭,也透著一股極其敷衍的意味,再往裡看,瓦片似乎都有不少已經殘破了,似乎並非原本就是廟宇,而是用什麼房子改建而來。
而且,張壽一行人剛剛經過馬騮山卻還看到山道上有香客模樣鄉民,現如今在這貨真價實的藏海下院之前,卻是沒看到半點香煙繚繞的興旺景象。
甚至於當老鹹魚吼了一嗓子有人嗎,裡頭半晌才出來一個年輕人,卻是光著膀子,只穿一條短褲,即便頂著那錚亮的光頭,可這樣一個人如果出現在市井,張壽覺得,大多數人肯定都認為那是爭強好鬥的閑漢,而不是來自世外之地的僧人。
「咦,是鹹魚叔您來了!」年輕和尚有些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見老鹹魚臉色發黑地瞪著他,他立刻扭頭就跑,不一會兒,小廟裡頭就傳來了他的大呼小叫。等到人再次出來時,卻是躲躲閃閃跟在一個中年胖和尚身後。雖說兩人都穿了僧衣,但還是透出了一股精悍氣息。
這時候,老鹹魚方才打哈哈道:「張博士,大小姐,這就是我那義弟,這藏海下院的主持,藏海。一旁是他的徒弟聽濤,其他人大概還沒練完功課,所以沒出來。」
朱瑩忍不住用胳膊肘輕輕一撞張壽,低聲說道:「阿壽,我怎麼覺著到了賊窩?」
老鹹魚那是什麼耳力,朱瑩雖說壓低聲音,可又不是耳語,他當然聽見了。他狠狠瞪了一眼面前那師徒倆,隨即大步上前,用最快的速度介紹了一下張壽和朱瑩。
「你能不能把兇相給我收起來?這僧袍穿你身上,怎麼就和山賊土匪似的?人家是京城來的貴客,一個是趙國公府的千金大小姐,一個是趙國公府的未來女婿,國子監張博士。」
「我說老鹹魚,你行啊?那種雲端上的人物你都能夠得到?你從前還說我兇橫霸道弄出了一個藏海下院,望海寺那些人還敢怒不敢言……你要是出家,豈不是須臾就能混出一個弄到皇家敕封的國師?」
見藏海先是愕然,隨即就眼神古怪地揶揄他,老鹹魚顧不得後悔事先來不及捎個口信,也沒時間考慮張壽這些人會不會懷疑他和藏海的關係,一把將這個把兄弟拖得遠了一些。
「滄州行宮案你聽說了吧?唉,都是雲河那蠢小子不和我商量一下就帶人瞎胡鬧,差點害得我這個舅舅也被人抓了進去。要不是前頭那位欽差明威將軍朱廷芳來得及時,那就真的闖出滔天大禍了。昨天才剛剛處置了那群激變良民的狗大戶,雲河現在還押著等候發落呢!」
「那位國子監張博士是晚了明威將軍一天到滄州的,他也是欽差,那新式紡機就是他琢磨出來的東西。這人很不一般,他手裡還有皇上賜給他的太祖手稿。我聽朱二公子說,他在國子監整治得那些紈絝子弟服服帖帖,還在皇上支持下重開了關閉已久的九章堂。」
「而且,就我從海外帶回來種的那些東西,對,就是番茄土豆辣椒花生那些……他才第一次見,居然就敢吃……不但敢吃,還做成了美味佳肴。最重要的是,我種了好些年也沒什麼起色的棉花,他說了一大堆頭頭是道的理兒……」
阿六策馬隱在張壽身後的陰影之中,卻是將老鹹魚兩人的對話一字不漏地完全複述了出來。即便朱宏和朱宜一貫自負身手武藝,卻也自忖沒阿六這順風耳的本領,只能面面相覷。
而張壽一聽阿六這轉述,就知道老鹹魚防著他們一手,這番話裡頭該透露的信息都透露了,不該透露的信息一分一毫都沒露出來。老鹹魚把他和朱瑩的身份全都抖露了出去,但人和他凶神惡煞的藏海和尚除卻號稱把兄弟,還有什麼別的關係,阿六縱使偷聽也聽不到什麼。
大約是被老鹹魚說明利害的話給打動了,藏海和尚終於笑容滿面地上了前來,先是雙掌合十行了個禮,他才幹咳一聲道:「沒想到會有貴客駕臨,我……咳,貧僧有失遠迎,還請千萬恕罪。都是我這義兄不地道,帶貴客來也不事先招呼一聲。各位快請進!」
對於這座門頭都極盡敷衍的小廟,張壽和朱瑩已經不抱太大希望,然而,等到下馬進去之後,繞過那座乏善可陳的前院,兩人就看見了意想不到的東西。
因為第二道小門後,赫然是一座……演武場!
演武場的右邊是一個偌大的兵器架,上頭倒是沒有十八般兵器樣樣齊全,只有從細到粗各式各樣的棍子——哨棒、齊眉棒、鑌鐵棍……而兵器架旁邊,赫然是一溜從小到大的石鎖。
瞧見還有徒弟在那拎著石鎖悶頭練力氣,藏海頓時臉色黑了,好在耳畔立時傳來了老鹹魚的聲音:「沒事,人家趙國公府是武勛起家,什麼場面沒見過。再說,我已經告訴人家,你是少林寺出來的,養一堆棍僧徒弟,那也沒什麼。」
我什麼時候成少林寺出來的了!
藏海簡直是被噎得夠嗆,眼見其他徒弟這才發現有客人,忙不迭放下手中的棍棒和石鎖,慌忙呼啦啦圍上前來,也不知道是誰人帶頭,那目光忽然齊刷刷落在了張壽和男裝打扮的朱瑩身上,不少人的目光露骨而熾熱,他頓時心裡咯噔一下。
這些世家公子千金們,全都自視極高,誰能容得下被人無禮地這麼盯著看?
張壽是早就被人看慣了,再說這是一幫血氣方剛的和尚,又不是一群青春年少的尼姑,他自然是反應淡定。至於朱瑩……大小姐最不怕被人看,相反還饒有興緻地掃視這一群光頭。
發覺這一堆和尚有大有小,年紀大的足有三十齣頭,年紀小的卻不過八九歲大,虎頭虎腦的煞是可愛,她冷不丁想到了家裡常來常往的蕭成,還有三皇子和四皇子。只不過,身體髮膚,受之父母,想要那三個小不點剃光了頭讓自己摸著玩,卻是不可能了。
朱瑩這一走神,藏海連忙喝道:「好了,別攪擾貴客,全都給我去幹活!」
一句話把人全都給轟跑了,又用眼神示意聽濤跟上去看著一點,免得有人又溜回來看熱鬧,藏海這才笑容可掬地對張壽和朱瑩說:「別人都是從海外帶什麼香料寶石,老鹹魚這傢伙,卻常常帶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回來,甚至還有不少種子,全都擱在我這兒種。」
「哎,他那個菜園子可是佔了我這下院最大的一塊地方,鬆土、拔草、施肥、澆水,比一般菜園和稻田麥地煩人多了。尤其是那什麼棉花,他非得說是海外帶來的,比咱們這的木棉更好……呸呸,浪費了多少力氣!」
張壽這才斜睨了老鹹魚一眼的,笑眯眯地說:「我就說呢,阿六和朱二郎都說你常年在水市街,怎麼有空跑來這裡種地。原來是借了別人的地方,用了別人的人力?」
「沒錯,這死鹹魚慣會打別人的主意!」藏海見張壽和朱瑩並沒有因為剛剛他那些傻徒弟的無禮而生氣,此時張壽甚至出言調侃,他就趁著在前頭引路時,故意掰扯一些老鹹魚的糗事,引得老頭兒在後頭半真半假地怒聲反駁,他卻藉機觀察張壽這一行人。
他這輩子頂多也就和州縣大戶打過交道,縣令知府之類的官兒都沒機會見過,因此老鹹魚突然把地位非凡的如此一對未婚夫妻帶過來,他著實心底發怵。
可走著走著,見張壽談笑自如,朱瑩不時好奇地東拉西扯,男的俊逸閑雅,女的花容月貌,那真是瞅著賞心悅目,卻瞧不出什麼凌人的傲氣,就算一貫對那些世家豪門一肚子不滿的他,也不禁暗暗在心裡贊了一聲。
在藏海下院外頭只看到寒酸的門頭,和圈去了一大塊地方的圍牆,而走在其中,張壽就發現,這圍牆之內的地方除去前頭的建築和演武場之外,後頭卻是一畦一畦的菜地。其中有大白菜,有茄子,還搭了絲瓜架子,很顯然,這邊的米糧菜蔬都是自給自足。
然而,除卻那些個已然脫去僧袍埋頭幹活的光頭和尚之外,他還看到了不少同樣赤膊的漢子。與之前那些和尚不同,這些人全都留著頭髮,有的健壯年輕,有的蒼老乾瘦,膚色大概是因為曬太陽太多而有些發黑——當然,距離非洲人的那種黑還是有很大距離。
當發現他們這些外人的時候,大多數人只是隨便瞥一眼就收回目光繼續勞作,卻也有幾個人偷偷窺視他和朱瑩。他發現其中一個人正在埋頭摘的東西,立時走上前去。然而,還沒等他走到人身後,老鹹魚已經一個箭步竄了過來。
「張博士你真是好眼力啊!這居然一眼就瞧見了番茄?」
張壽確實是瞧見了那一個個小番茄——在他那個年代,那叫聖女果,而這才是後世大番茄的原始狀態。當初做番茄炒蛋的時候他就發現了番茄的個頭問題,但已經摘下來的果實,自然比不上如今看到實實在在的植物。而他心中更驚異的,是這些番茄全都搭了架子。
不是如同絲瓜架子那樣的高大架子,而是猶如樹木支撐架一樣的低矮三角木架子——他曾經在農村學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