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瑩下意識地就伸出腳,幾乎直接把這個二話不說就突然上車的登徒子給踹下去,可下一刻認出人是張琛,她就收回了七成力道,只是在張琛的膝頭象徵性地踢了一腳。即便如此,張琛仍是忍不住一個踉蹌,若不是張壽扶了他一把,他險些就直接摔倒在車廂中。
「一聲不吭就往車上沖,你這是給人驚喜還是驚嚇?」
聽到朱瑩這嬌嗔的聲音,張琛苦笑著揉了揉膝蓋,見那邊廂朱二老鹹魚小花生坐得整整齊齊滿滿當當,自己斷然坐不下,而這邊張壽和朱瑩正坐在一塊,他頓時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心裡終於理解了剛剛為什麼被朱瑩踹了這一腳。
因為他這一上來,坐哪去?
朱二雖說並不喜歡張琛——他這個半山堂代齋長對張琛這個正兒八經的齋長不服氣不是一天兩天了,再加上人從前還覬覦他的妹妹——然而,他到底是看出了抬起袖子滿臉不自然擦汗的張琛似乎是為了正事而來,當下他斜睨一眼老鹹魚,隨即就輕輕拉了拉小花生。
「人家要商量正事,我們下車去,給他騰個地方。」
朱二拉了小花生匆匆一下車,老鹹魚也就坐不住了,乾笑一聲就也下了車去,但依舊挎著他那個看上去破破爛爛還蓋了一塊藍布的籃子。張琛看到對面的位子空了下來,他就趕緊挪過去坐了,隨即賠笑說道:「阿六示意我上車,我也沒多想,真不是故意的……」
「好了,別廢話。」朱瑩性急,拍了拍車板示意張琛住嘴,隨即就說道,「你和蔣家小子去辦的事情,我不問你,那是阿壽管的,再說我不信你連這點能耐也沒有。可外頭這麼吵吵嚷嚷的,你又急著上車,到底怎麼回事?」
朱瑩確實有點心急,昨夜那場風波那是她親自策劃的,再加上有那條狡猾的老鹹魚幫著,一個德高望重的徐翁鎮場子,所以看似鬧騰,其實一切都在掌控範圍之內,朱廷芳這位全權主理滄州事的明威將軍出來,一切就平息了。可眼下卻不同……這些人誰組織來的?
張琛看了一眼張壽,見人沒說話,他就知道張壽想知道的和朱瑩是一樣的。他撩起車簾往外看了一眼,這才鄭重其事地說:「我就是為了這事急忙上車的。朱將軍眼下不在這長蘆縣衙,他大概離開不到兩刻鐘。聽說是東城那邊傳來消息,城門失火……」
說出城門失火這四個字的時候,張琛自己也知道非常無稽,但他還是硬著頭皮說:「因為是縱火還是失火說不清楚,那附近偏偏還有一片貨棧,存有漕米,所以朱將軍就帶人趕了過去。那時候我和蔣家那小子剛巧回來,可沒過多久,這些人就突然從四面八方圍上來了!」
張壽會意地點了點頭:「這麼說,你覺著這是調虎離山?」
「對!」張琛重重點頭,「沒有這麼巧的事!而且今天我聽蔣家那小子說,他老爹告訴他,昨天攔馬告狀不是自願的,是被人脅迫……那人說是大皇子的心腹,隨即讓他老爹記下了這番說辭。蔣家小子之前聽說了就覺得奇怪,為什麼大皇子的心腹會讓他委過於大皇子?」
張壽今早見到蔣大少之後,沒和人說幾句話,就把人直接丟給張琛了,沒多問話。昨夜那場風波發酵,他就知道那幾家之中,蔣家勉強算是手段較為乾淨的了——當然這個乾淨僅僅是說蔣老爺私德較好,個人行事比較謹慎,在商場上那手段仍然是無所不用其極。
可就和蔣大少說得一樣,用強勢的資金、人力以及人脈擠壓別人的生存空間,對於這些人家來說,那是家常便飯,根本不覺得有錯。但蔣家至少給人留一線的做法,以及蔣大少那有點小蠢的孝心,讓他選擇在矮子里拔高子,挑了蔣大少去出頭做點事。
此時聽了張琛的話,他想到阿六昨夜回來後說那父子倆在那用南方口音彼此互罵的情景,不禁哂然一笑:「原來如此。不論人是不是大皇子身邊的忠臣義僕,看來這分心志都相當可嘉。大皇子人被挾持的時候,他悄無聲息,事後倒是冒出來了,洗刷他主子的手法還很奇特。」
張琛連忙補充道:「蔣思源還說,他爹在大皇子身邊見過此人,再加上人捏著他們幾個和大皇子同進退謀利的字據,被人以全家老小性命要挾,這才不得不屈從。他爹說,既然字據落在別人手裡,不得不承認罪責,人家讓他委過大皇子,他也存著僥倖之心。」
嗯,初衷沒錯,但沒想到這個西城首富,竟然是選擇了和冼雲河如出一轍不顧性命的做法,如果不是遇到眼疾手快的阿六,城門口那一幕真就是給自己和杜衡的最好下馬威了!
想到這裡,張壽輕輕拍了拍腦門,隨即就沖著張琛一點頭道:「好了,我都知道了。你在這裡等著,我下車去看看。不用擔心有什麼明刀暗箭,有阿六呢。」
說完這話,張壽剛要下車,陡然袖子被人一把拉住。見朱瑩眼神炯炯地看著自己,他就笑著安撫道:「沒事,我雖說沒見過太多大風大浪,但沒有把握的事情,我不會去做的。而且,你就算信不過我,也應該信得過你大哥才是。他是那麼容易被人調虎離山的?」
張琛眼看朱瑩鬆手,張壽下車,緊跟著,他透過車簾縫隙看見前頭原本在車夫位置上的阿六似乎也緊緊跟了上去,他這才看著面露激憤的朱瑩,小聲說道:「小先生說得沒錯,以朱老大的性格,這確實很可能是將計就計,欲擒故縱。而且小先生厲害著呢,確實不用擔心。」
「就算知道不用擔心,但還是擔心!等你日後有心上人,就知道這種感受了!」
朱瑩白了張琛一眼,沒注意到人到底遭受了多大的暴擊,就不管不顧地直接下了馬車。眼見小花生手足無措地站在一邊,朱二和老鹹魚卻不見了,再一看今天跟出來的朱宏等三人,也還訕訕留在原地,她不禁心煩意亂地沖著小花生問道:「你叔爺和我二哥人呢?」
「叔爺拉了朱二公子悄悄跟上了張博士和六哥,讓我對大小姐說一聲……」小花生滿臉尷尬,只覺得自家叔爺實在是做事出人意料,「叔爺說有他在,絕不會讓張博士有什麼閃失。」
哪能讓張壽有閃失?他有很多疑問都著落在張壽身上呢!
老鹹魚心裡便是抱著這樣一個簡單而又直接的念頭。他一手拽著朱二,一手挎著籃子,緊緊跟著前頭的阿六和張壽。幸虧他們如今是貼著牆根前進,因此雖然前頭人多,腳步卻也不慢。眼看快到縣衙門口時,他就聽到有人大聲嚷嚷了一句。
「我等陳情這麼久,縣衙之中的欽差卻連個面都不露!大皇子身為龍子鳳孫,卻連同那些奸商劣紳欺壓黔首,如今冼大哥等人卻被禁錮於行宮,這公平嗎?難道我等黔首,比起徐翁那樣的滄州大儒,就真的一文不值?」
呵呵,露出馬腳了!黔首這種詞如今只用於行文,哪個平民百姓會文縐縐把這兩個字掛嘴邊上?
剛剛一直靠著阿六在前面開路方才得以前行,此時聽到這絕大的叫囂,張壽不禁嘿然。他幾乎想都不想地喝道:「阿六!」
儘管只是這兩個字,但阿六卻已然心領神會。然而,比阿六更搶先出聲鎮壓人群的,卻是他後頭的另外一個人。那聲音幾乎是如同炸雷一般在眾人耳畔響起,一下子把那紛紛亂亂的嘈雜全都壓了下去:「放你娘的狗屁!」
下一刻,朱二就只覺得大腿和肩膀一痛,等回過神來就傻眼了。卻因為老鹹魚竟是在他大腿和肩膀上分別一借力,隨即就騰雲駕霧一般,踩著好幾個人的肩膀越過人群,隨即凌空直墜,就這麼穩穩噹噹落在了縣衙門口的石獅子上!
如果這是看雜耍,他簡直要撫掌大聲叫好,可這會兒自己被人當成了墊腳的凳子,他卻實在是氣不打一處來。而他更氣惱的無疑是,他雖說已經盡量高看這老頭兒,可還是小看了對方。就人家這俶爾顯露出的身手,他和朱瑩帶出來的家將們大多都不是對手。
當然,花七親手教導出來的朱宏大概還能拼一下,阿六……那個簡直是作弊的小子不算!
猶如耍帥似的從天而降後,老鹹魚就居高臨下地厲喝道:「口口聲聲冼大哥的人在哪?給我滾出來?比起大名鼎鼎的滄州徐翁,你一個藏頭露尾的人算什麼東西!」
他剛剛暴喝那一聲,震得不少人耳膜都嗡嗡作響,此時他這現身出來又厲喝連連,不明就裡的人只顧著驚嘆,自然不會出聲。至於心裡有鬼煽風點火的,此時畏首畏尾,那就更加不敢貿貿然出來了。
「冼大哥?呵,冼雲河那小子認識的人,老頭子我是他舅舅,一個個全都認得,怎麼就沒聽過你這藏頭露尾的聲音?」
「他在行宮裡好端端呆著,還有我和他收養的小孩子能去看他,用得著你在外頭說三道四,興風作浪?那些奸商劣紳是害了無數人,可你們這些市井閑漢冒充什麼受害者!」
老鹹魚說著就拿手指挨個指了過去:「這不是混在碼頭上成天喝力工血的韓三嗎?你嚷嚷什麼滄州人受害多年?」
「還有你,李麻子,你成天不是在不夜宮,就是在長春院給人拉皮條,嚷嚷什麼受人盤剝?當人沒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