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張壽拉了朱瑩,閑庭信步似的走出屋子時,小花生忍不住瞅了一眼失魂落魄的大皇子,彷彿想要把這個曾經害慘了眾多人的天潢貴胄刻在心裡,隨即才急匆匆地去追張壽。而朱二更沒有一點興趣和大皇子打照面或說話,也同樣溜得飛快。
至於阿六,他和大皇子有什麼見鬼的話說?然而,發現老鹹魚仍舊停留在門前沒有離去,他想了想,雖說覺得張壽和朱瑩的安全是第一優先,反而老鹹魚想要對大皇子做什麼都無關緊要,但出於少惹麻煩的考慮,再加上相信朱瑩的武力足以應付突發情況,他還是留了下來。
但是,如今已經頗有些心計的少年,敏捷地閃到了陰影之中。
果然,老鹹魚發現人似乎都走了,剛剛一直都站在門檻之外的他就提腳跨過門檻進去,隨即在距離大皇子還有六七步遠的地方停住了。見人耷拉腦袋坐在地上,彷彿一尊沒有生氣的泥雕木塑,他就輕聲說道:「太祖皇帝要是看到子孫後代變成這樣子,一定會後悔的。」
大皇子猛然之間聽到太祖皇帝這個並不經常被人在他面前提起的專有名詞,頓時一下子抬起了頭。當看到面前的是那個曾經拎著他去前頭面對一群亂民的老頭,他不禁怒道:「你這樣的亂臣賊子竟然逍遙法外?朱廷芳和張壽他們就如此徇私枉法嗎?」
「第一,我是被殿下你罵過的長蘆縣令許澄和那些狗大戶追殺的無辜人,亂臣賊子這四個字我擔當不起;第二,要說人家徇私枉法之前,先想想殿下你自己和人蛇鼠一窩乾的事情!」
老鹹魚這些年從來沒有在如此近距離的情況下直面過龍子鳳孫,此時這蛇鼠一窩四個字說出口,他只覺得異常痛快。因此,當看到大皇子那有如實質的怨毒眼神時,他也依舊怡然不懼,反而還冷笑了一聲。
「京城才是適合殿下你這種玩弄權術,貪得無厭的人呆的地方,滄州不需要你這種人!」
目送老鹹魚快步離開,陰影中的阿六這才閃出來,卻是重新回到了房門前。見大皇子被罵得整張臉都抽搐在了一起,他沒有出聲,就這麼靜靜看著對方,直到大皇子彷彿無意識似的抬起頭來,目光正好和他的目光不期而遇,他才嘴角翹了翹。
然而,他那笑容著實稱不上什麼安撫人心的利器,大皇子登時如同受驚過度的兔子似的,雙手撐地,雙腳蹬地,拚命地往後退,直到最後脊背撞到了案桌的一條腿才停了下來。
「你……你想幹什麼?」這小子他知道,正是張壽身邊最得力的狗腿子!
「不幹什麼,隨便看看。」阿六迸出了這八個字,隨即就彷彿尋常看熱鬧的閑漢似的,不感興趣地微微聳了聳肩,「結果沒什麼好看的。」
阿六這種完全閑淡——如果張壽在,一定會說閑得蛋疼的口氣,頓時激怒了大皇子。然而,之前挑戰朱瑩卻慘遭蹂躪的前車之鑒,使得他完全不敢再去挑戰明顯要比朱瑩段位更高許多的阿六,只能縮在那兒咬牙切齒。
「你們不會一直得意下去的!」
如此敗犬的悲鳴,阿六自然沒有任何回應的興趣。他淡淡看了大皇子一眼,隨即轉身便走,哪怕背後傳來了再難聽的謾罵和詛咒,他也完全沒有半點反唇相譏的衝動。只是快到院門口時,他突然停下步子,一把摘下自己隨身攜帶的短弓,轉身就是一箭。
正在痛罵張壽和朱瑩姦夫淫婦的大皇子陡然之間聽到一聲弓弦厲響。曾經遭受過此等威脅的他登時嚇得打了個哆嗦,竟是不敢擅動。果然,下一刻,一支短箭就擦著他的面頰飛了過去,那破空的勁風割得他臉上生疼。
當艱難扭頭看見那支短箭釘在自己身後的案桌上,箭羽甚至還在顫顫巍巍動著時,大皇子終於出離憤怒了。他艱難爬起身來,一手攥住箭羽就想拔出這支箭。從來最怕疼的他甚至已經打定了主意,拔出之後就把短箭插在自己的胳膊上,隨即大叫刺客。
他就不信,杜衡這個銳騎營左營指揮使連他遇刺也會置若罔聞!
可當他正這麼干時,卻聽到耳畔傳來了一個冷颼颼的聲音:「這把短弓和短箭都是皇上因為我擋下融水村叛賊和刺客,讚賞我箭術,賜給我的東西。」
你栽贓的時候最好動動腦子……再者,我要動真格,你早就死了!
大皇子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但終究還是發狠似的一用勁,可緊跟著,他就傻了眼——不是因為那短箭入木三分,他根本拔不動,而是因為……就被他那麼一用力,那支短箭竟然直接被他掰斷了……就這麼斷成了兩截!不是御賜的東西嗎?竟然會如此不受力?
雖然沒看到大皇子那目瞪口呆的一幕,但阿六可以想像大皇子會怎麼做,因此在找去小廚房的路上,他一直都掛著一絲笑容,心裡甚至還想起了皇帝對他說的話。
「這短弓所用木材和弓弦都很難得,倒是這短箭與其說是特製,還不如說是特意削弱。不但談不上堅韌,而且不怎麼用力就會斷,也不知道做的那個巧匠到底什麼心思,所以這副弓箭一直沒人用,就送給你了。朕覺著,唯一的好處大概是……拔箭時箭頭會嵌在肉里?」
「阿六,你跑哪去了!害得我差點要去杜衡那找你,我還擔心你被他攔下來了呢!」
聽到這個風風火火的聲音,正在神遊天外的阿六頓時回過神,見是朱瑩,他先是沉默了一下,隨即耳朵突然動了動,這才開口說道:「杜將軍寬容大度,不會的。」
一牆之隔,平生第一次被人說寬容大度的杜衡頓時黑了臉。他不能確定阿六是聽到他來,所以這麼說,還是那個簡單直接粗暴的小子真的這麼認為。眼下他過來原本是為了當面問問張壽,到底應該拿大皇子怎麼辦,拿冼雲河等曾經作亂的人又怎麼辦。
他還想知道張壽到底打算在滄州幹什麼,又想讓他幹什麼,可此刻他突然覺得沒必要了。
剛剛張壽等人進行宮他就聽到了稟報,於是就悄悄繞到了大皇子居處的圍牆外,全程聽到了這些人去見大皇子的經過。都說他脾氣大,脾氣怪,可他今天才算是見識到,什麼叫做真正的脾氣大,脾氣怪……就算大皇子有千般罪責,可那畢竟是皇子!
朱瑩看到阿六對自己擠了擠眼睛,聰明如她立刻醒悟到隔牆有耳。雖說很想譏諷那位聽壁角的銳騎營左營指揮使幾句,可她最終還是意興闌珊地呵呵一笑:「是啊是啊,就因為杜指揮使寬容大度,所以我和阿壽才大剌剌地直接去見大皇子了,否則論理應該去見他的……」
杜衡終於再也忍不住了。他還是別見他們了,少和這幾位打交道為好……省得被氣死!
直到聽見那極其輕微的離開腳步聲,阿六這才沖朱瑩說:「人走了。」
「哼!」朱瑩沒好氣地重重哼了一聲,繼而就發狠似的說,「有大哥在,根本不用他杜衡杵在這裡,回頭就讓他帶兵護送大皇子回京,如此討厭鬼全都掃除乾淨了,阿壽和大哥也好騰出手來收拾滄州這邊的局面!」
說完這話,見阿六又不做聲了,她這才想起跑到這裡來的正事,當下就重重一咳嗽道:「好了,別想那麼多了,阿壽帶他們去見冼雲河了!」
阿六剛剛那顯得有些散漫的眼神一下子銳利了起來:「就他和二公子小花生一塊去的?」
「還有剛過來匯合的老鹹魚……」朱瑩才剛說到這,就只見阿六一個箭步往前趕去,她微微一愣就醒悟到了他在擔心什麼,趕緊拔腿趕了上去,「冼雲河是主犯,肯定戴著鐐銬,沒法拿阿壽怎麼樣的!」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阿六心中閃過了這個念頭,卻沒有解釋,腳下步子反而趕得更快了。當他來到那個看似有些偏僻的院子時,就聽到了朱二的嚷嚷聲。
「這杜衡是故意的,還是無心的?這不是你們當初用來關大皇子的那個柴房嗎?」
阿六微微一愣,隨即就聽到了小花生那帶著哭腔的聲音:「雲河叔,雲河叔,你怎麼了?你睜開眼睛看我一眼……你說話啊!」意識到情況有些微妙,他也顧不得其他的,兩三個起落就已經趕了過去。當看到老鹹魚一腳踹開了柴房門時,他的眼神更是銳利了起來。
而朱二則是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登時只覺得心情複雜。眼見老鹹魚和小花生一前一後地沖了進去,他見阿六已然來到了張壽身邊,就趕緊湊過去小聲說道:「那天大皇子也是被關在這裡,一天只給一頓飯,人餓得氣力全無,那老鹹魚也是等不及鑰匙,破門而入的。」
朱二怎麼忽悠的大皇子,張壽曾經聽其炫耀似的細細說過,此刻再見那條貌似又老又皺的老鹹魚如此神勇,他瞥了阿六一眼,心裡已經明白了少年如此快趕過來是在擔心什麼。
見朱瑩一陣風似的也跑了進來,大概是因為步子太快,額頭已經微微有了汗珠,他就笑著遞了一塊手帕過去給她,隨即才來到了門口。見鐐銬在身的冼雲河已經醒了,但說話有氣無力,他在門口都無法聽清楚,就索性直接進去了。
這小小的柴房擠進來這麼多人,自然就沒了多少空地,而小花生小心翼翼用袖子給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