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龍蛇動 第三百三十四章 跋扈,蠢哭

當次日一大清早,阿六再次來到行宮,隨即熟門熟路地找到了蔣家父子臨時棲身的屋子時,他就只見門前兩個衛士正頂著一雙熊貓眼,一見他來,一個眼神幽怨,一個臉色憤怒,但當聽到他要把蔣大少帶走時,原本正要罵娘的他們頓時愣住了。

「帶……帶走?難道他不是犯了事,所以才和他這個攔住杜指揮使馬頭要尋死的老爹關在一起?這是要帶回縣衙給朱將軍還是張博士審問?」

裡頭的蔣大少同樣折騰得一宿沒睡,可剛剛合眼的他一聽到阿六的聲音就驚醒了,此時連滾帶爬到了門邊上,豎起耳朵傾聽外頭的動靜。

「他沒犯事。」

阿六用言簡意賅的四個字概括了真實情況,見兩個衛士全都一臉不信,他不得不耐心地解釋道,「他要替父認罪認罰,少爺嘉許他的孝心,就放他來和他父親團聚一晚上。現在時間到了,當然要接他回去。蔣家和昨夜和他一塊赴宴的那幾家不是一回事。」

兩個銳騎營的衛士都知道,阿六並不是很喜歡說話,如今這麼耐心說明了一大堆,他們也都如釋重負,心想總算可以對杜指揮使交待了。可即便如此,其中那個更老成的衛士還是滿臉堆笑地說:「那小哥先去見一趟杜指揮使,再來我們這邊提人吧。」

可這話一出口,他就只見剛剛還和顏悅色的阿六沉下了臉,看向他們的眼神明顯流露出來了幾分銳利。正當他心叫糟糕,打算趕緊好好解釋說明兩句時,卻只見阿六手中寒光一閃,下一刻,門上隔絕他們和蔣氏父子的鎖具竟是應聲而落。

他眼睜睜看著阿六就這麼推開門,直接如同老鷹捉小雞似的把蔣大少一把拎了起來,卻看也不看正掙扎想要起身的蔣老爺,轉身就往外走。雖說明知道自己最好上前攔一攔,可他的視線僅僅是和阿六對撞了一下,所有的勇氣卻在一瞬間消失。

他再看看自己那另一個同伴,就只見人同樣噤若寒蟬地站在那裡,別說阻攔了,連吭氣都不會。見此情景,心中羞惱的他不禁低聲罵道:「快追,不然我們怎麼交待?」

「追得上才怪……」小聲嘀咕了一句,那衛士卻沒好氣地說,「別看人年紀小,聽說那是在皇上面前都得到過嘉許的,與其去追那個煞星,我們還不如趕緊去給杜指揮使報信呢!鎖都掉了,我們就說生怕造成衝突不敢攔他,於是忍辱負重,那不就行了?」

見老大哥還有些猶豫,他就加重語氣說:「要是我們拼了命去攔,結果還是放走了人,不就和直接放人走沒什麼區別嗎?」

這話真是好有道理……

既然無計可施,兩個衛士最終還是選擇了保全自己這個做法,把阿六提走蔣大少的事稟報到了杜衡的面前。杜衡最初還不願意接受蔣老爺這個燙手山芋,可昨晚上張壽派阿六送蔣大少來時,他還是捏著鼻子默認了,可誰知道早上人就自說自話地又把人給提了走。

他不想讓下屬看到自己惱羞成怒的一面,只能冷冰冰地把人屏退了下去,等他們走後,他方才氣急敗壞地狠狠拍了扶手:「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他們這是把我杜衡當成什麼人了!」

可發怒歸發怒,杜衡也知道,自己這次被派出來,只是因為皇帝覺著滄州民變,銳騎營卻應對乏力,所以讓他這個主官過來鎮壓軍心。至於滄州這邊民變以及其他那一樁樁案子,皇帝壓根沒有給他這方面的許可權,他想要插手也力有未逮。

可張壽身邊那小子也實在是太跋扈了一些!

另一邊,當張壽見到阿六拎著蔣大少出現在面前,聽他說完事情始末經過時,他不禁無可奈何:「阿六,你讓我說你什麼是好,你就不能到杜衡面前去說一聲再把人帶回來嗎?」

「我不會說話。」阿六的回答簡單而乾脆,隨即卻又若無其事地說,「而且,人只是讓他們代為看守,做主的是少爺你,不是杜指揮使。門前守衛又換了人,我不想和他們啰嗦。」

張壽知道阿六絕對不是單純因為怕麻煩不想多說話,這才旁若無人地直接把蔣大少給拎回來,多半還是真的想替他爭一爭,再加上杜衡之前扣下那把短劍以及試探他的態度,讓少年心中不痛快,發現門前果然換上了興許出身南方的守衛,於是人就簡單粗暴地做了這件事。

想想他也確實沒必要和最初就表現出某種敵意的杜衡去交好——而且身為外臣去交好銳騎營主官這樣層級的人,是想造反嗎?當下他就決定不管這一茬了,反而看了一眼眼圈青黑,顯然是沒睡好的蔣大少。

恰好蔣大少正在偷窺張壽的表情,這下子,兩邊目光撞了個正著。蔣大少忙不迭低頭,心裡卻忍不住咂舌,昨天阿六把他送到行宮的時候,也沒去拜會什麼杜指揮使,直接就把他送去和老爹「團聚」了,他也沒感覺有什麼問題,可剛剛張壽一說,他就品出滋味來了。

他昨天還不知道所謂杜指揮使是誰,可昨夜和齊員外一番攀談,這才明白,原來只有他真的是被關在家裡孤陋寡聞。如齊員外之類的人,全都有外頭人通過丟擲石塊傳紙條的辦法向裡頭傳遞消息,因此全都知道欽差除了早到一步的明威將軍朱廷芳之外,後頭還有兩位。

昨夜他已經見過張壽,至於另一位,則是統管銳騎營左營的指揮使杜衡。這樣一個民間常常會尊稱一聲禁軍統領的人,張壽身邊這個隨從護衛似的少年,竟然不放在眼裡?雖說他從齊員外那得知,張壽即將是趙國公府的乘龍佳婿,可這態度也實在是太跋扈了一點吧?

他的妹夫華家三公子從前來滄州迎親時,雖說狀似溫文爾雅,可骨子裡卻透著一股高傲,可那是因為華家確實要強於蔣家。張壽雖說年紀輕輕就是國子博士,可聽說父母雙亡,如今只有一個養母,就這樣的家世,比起趙國公府簡直是天壤之別,面對杜衡哪來的底氣?

張壽注意到蔣大少彷彿有些走神,就故意先沉默了一會兒,隨即這才突然開口說:「看蔣公子這臉色,這一夜怕是都在和你父親談心,所以沒睡好?」

蔣大少這才猛然清醒了過來。他哪還有功夫去管人家張壽為什麼這麼有底氣?

想到父親對自己透露的話,他雖說昨夜鬧騰的時候打算儘快出去,想辦法求見張壽又或者朱廷芳,救一救被人脅迫,隨時有性命之危的父親,可事到臨頭,他不由得又有些退縮了。

萬一,人家根本就不想去追查背後的那些勾當,只想把他們這些滄州本地人殺一批以儆效尤,把風波壓下去呢?他會不會弄巧成拙,反而把事情鬧得更大?等等,昨夜他鬧騰的時候,門口兩個衛士甚至還警告了他一番,說是徐老先生把他們告了一……

他慌忙抬起頭來,忐忑不安地問道:「張博士,我聽守衛說,昨天有人把我們告了?」

此時此刻,他還抱著萬分之一的僥倖,也許不是那個有名的徐翁,而是什麼同姓之人。

然而,蔣大少很快失望了,因為張壽氣定神閑地說:「就是在滄州開了那家有名的聞道義塾的徐翁,有人請他去做個見證,結果他親眼看到,從齊家出資的某家善堂後頭那臭水塘里撈出來好幾具屍骨。仵作已然驗看過,那是未成年的孩子,其中有一具應該是剛死沒幾天。」

蔣大少登時面色煞白,本能地大叫道:「不是我乾的!」

聽到這樣的辯白,張壽不禁有一種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感覺。

如果不是朱瑩打探得到的消息,再加上小花生的話,證明蔣家雖說也為富不仁,但吃相至少較其他幾家要更好一點,他都要認為那家善堂背後撐腰的不是齊員外,而是蔣大少了。

要是換個人,指不定會認定蔣大少還親手往那臭水塘里丟過屍體……

這位大少爺……不是有點蠢,實在是蠢哭了!

蔣大少嚷嚷完之後,這才發現自己犯了錯誤,慌忙趕緊說道:「我只是聽說過那家善堂是滄州有名的,好像但凡有人撿到棄嬰,自家養不了就會往那送。不過,也有人把孩子生下來,不能養活的話寧可溺死,也不會送去那家善堂,我從前聽說就覺得很奇怪。」

他說著就很不自然地笑了笑,聲音也小了些:「好死不如賴活著,就算善堂裡頭的孩子過得苦一點,但總比溺死了好吧?生下孩子卻寧可殺了也不送善堂……實在太殘忍了一些。」

好吧,我修正一下,這位蠢哭了的大少爺實在是不諳世事!

張壽忍不住無奈嘆氣,見蔣大少瞧見自己這表情似乎還有些狐疑,他就淡淡地說道:「那當然是因為,大多數聰明人知道,孩子生下來卻養不起,直接溺死,那至少比送到善堂,日後旦夕且死的時候要少受一點苦楚。」

他言簡意賅地將小花生講的和朱瑩打探到的那些事情說了說,就只見蔣大少先是不可置信,隨即義憤填膺,最後整個人都氣得在發抖。

「這就是那位徐翁願意站出來呼喊為民除害的理由,否則,你覺得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夫子,怎麼會在入夜時分和一群平民百姓一塊來縣衙前頭陳情?」

張壽想都不想就略過了朱瑩去威脅人家徐老先生的那點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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