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蒞臨國子監,直接將兩個監生開革出了半山堂,同時一口氣發布了一堆讓人驚詫莫名的政令,這消息就如同旋風一般,頃刻之間在京城各大官衙和豪門府邸中間傳了個遍。當然,這一天並沒有去上朝的趙國公朱涇,也並不例外地得知了此事。
只不過,趙國公同時得到的,還有另一個消息,那就是自己的寶貝女兒朱瑩,赫然是怒氣沖沖地直接去國子監了!
「她怎麼偷偷摸摸出去的?誰放她出去的?」儘管朱涇一貫放縱朱瑩,而且和張家的婚書也已經過了明路,但對於女兒這簡直太過明顯的護短行為,他還是倍感無奈,此時不得不冷著臉質問,「我不是早有吩咐,今天讓她在家裡好好練弓術,哪裡都不許去?」
然而,站在他面前的管事迅速抬頭,用很奇妙的眼神偷覷了他一眼,隨即就垂下了頭:「回稟老爺,大小姐稟明了太夫人和夫人,這才出去的,她還帶了朱宏那十幾個護衛,是堂堂正正出門去的,沒有……沒有偷偷摸摸。」
很好……原來是母親和妻子放的人!朱涇只覺得腦門隱隱作痛,隨即就氣不打一處來地問道:「那大郎呢?他也不看著一點他妹妹?」
管事心有戚戚然地覺得大公子實在委屈,嘴上卻老老實實地說:「回稟老爺,大公子一早就出去拜訪葛太師,說是為了劉老大人的事情,事先稟告過您了。」
兒子……確實對他說過!眼見沒人可以遷怒,朱涇深深吸了一口氣,怒聲罵道:「二郎這個不中用更不成器的東西,真是氣死我了!」
可憐的二少爺……又被遷怒了!但同樣是被遷怒,管事會替大公子覺得委屈,可一點兒都不會替二少爺覺得委屈,當下就眼觀鼻鼻觀心,大氣不敢吭一聲。因為他很懷疑,自己再接下來說一句什麼話,被遷怒的就會變成自己了。
果然,罵一個此刻不在這裡的人,朱涇顯然也覺得沒什麼趣味。幾句之後,他就停了下來,隨即死板著一張臉道:「等大郎又或者瑩瑩回來,立刻帶他們過來!」
然而,他話音剛落,外間就傳來了稟報聲:「老爺,大小姐和壽公子來了,本打算來見老爺,但剛巧大公子也回來了,如今人正在前院說話。」
要見的兒子女兒突然一塊回來了,還捎帶了一個此時他並不怎麼想見的張壽,朱涇不由得愣了一愣。然而,聽到人正在前院說話,他生怕母親又或者妻子又搶在了前頭,連忙吩咐道:「快叫他們過來!」
外頭的僕人應聲而去,那之前稟報的管事覷著空子,也連忙告退了出去,只留下了朱涇一個人在書房裡。朱涇早知道今天苗頭不對,有意沒去朝會,想要好好觀觀風色,可卻沒想到這風波遠超自己預料。此時他左等右等,卻始終不見朱瑩他們過來,到最後終於忍不住了。
他也懶得叫人,直接大步到門口,可拉開書房門時,卻發現本應該在院子里隨時聽候召喚的書童不見了蹤影。他有些詫異地挑了挑眉,隨即就聽到風中依稀傳來了說話聲。
「這關阿壽什麼事,這是我自己對皇上說的,大哥你不要不講道理!早知道我就不告訴你了!」
「我不講理?你膽子太大了,居然敢向皇上提出這樣的要求!你別幫張壽說話,他是你未來夫婿,你說錯了話,當然他就應該幫你拾遺補缺,不能縱著你的性子胡來!」
聽著這爭吵的聲音彷彿是朱瑩和朱廷芳的,朱涇不禁心中稱奇。朱廷芳平日里處處護著這個妹妹,如今到底是什麼事情,能氣得他這個比他還要穩重的長子如此失態?雖說潛意識中甚至有一種看熱鬧的心態,但他到底還是記得當爹的職責。
當他趕到前院之後,就只見看熱鬧的下人全都避開遠遠的,更不敢指指點點竊竊私語,但臉上表情卻都和剛剛聽到動靜時的他一樣微妙,更不願意散去。顯然,朱廷芳這個大哥和朱瑩這個妹妹爭執起來,那簡直是太陽打西邊出來的奇聞,誰都沒見過誰都沒聽過。
張壽無可奈何地站在兩兄妹當中,一手攔著朱瑩低聲勸解著什麼,而朱廷芳卻非但沒有偃旗息鼓,反而惱火地一甩袖子道:「好了,你既然給我找了這麼一樁棘手的差事,就不要在這裝好人!瑩瑩為來為去,還不是為了你?」
張壽正要說話,就看見朱涇趕了過來,他本來就知道這前院不是說話的地方,只是沒想到朱瑩遇到朱廷芳之後,竟然會得意地說出了和皇帝之間的那番言語,而朱廷芳這樣穩重的人,竟然會突然暴跳如雷當場發難。因此,趁著朱涇過來,他立刻不由分說地拽住了朱瑩。
「好了,瑩瑩,你怎麼能和大哥這樣說話?你看,趙國公也來了,我們去慶安堂吧。」見朱瑩還在鬧彆扭,他就嘆了口氣,低聲說:「都已經讓你爹看到你們兄妹吵架了,你難道希望別人也都嘲笑你們兄妹失和嗎?」
別人也許聽不到張壽這極低的聲音,但離得近的朱廷芳,耳力極好的朱涇,卻是聽得清清楚楚。朱廷芳本來就有些後悔衝動,可看到朱瑩扭頭瞪了張壽一眼,嗔怒中卻帶著親近,但這風情轉瞬即逝,接著朱瑩就走上前來,小聲對他賠禮道歉,他登時心情極其複雜。
妹妹即將嫁給她喜歡的人,當哥哥的確實應該高興;可是,妹妹真的太聽她心上人的話,他這個當哥哥的怎麼高興得起來?他實在很擔心,有朝一日張壽把朱瑩賣了,朱瑩卻還幫他數錢!於是,他沉默了片刻,這才為微微頷首算是回應,隨即轉身就走。
可走出去沒幾步,他就聽到身後傳來了朱瑩不大高興的聲音:「大哥這是還在生我的氣嗎?可是他先罵我的呀!我……」
儘管朱瑩的聲音很快就斷了,也不知道是被張壽勸住,還是自己醒悟因而打住,但朱廷芳還是心情糟糕得很。直到他一馬當先走進慶安堂,眼見九娘竟是迎了出來,他想到剛剛外那兄妹相爭的傳聞她必定已經知道了,這才有些發窘。
他一個多大的人了,居然還和妹妹置氣……他又不是不知道她就是那種脫口而出不顧後果的人!
朱廷芳不由自主地訕訕低頭,輕聲說道:「母親……」
「瑩瑩不懂事,二郎又素來沒個當哥哥的樣子,這些年來多虧你照顧他們。要是瑩瑩說錯了話,回頭我讓她給你好好賠禮。」
說到這裡,九娘遠望了一眼不遠處並肩而來的那一雙璧人,竟是忽略了走在他們前面的朱涇。直到朱涇已然到了她跟前,她才恍然驚醒。
她沒怎麼理會臉色古怪的朱涇,讓開路示意這父子一塊進去,特意留在那繼續等待張壽和朱瑩,等人近前之後她就板起臉道:「瑩瑩,怎麼在前院就和你大哥爭了起來?阿壽你也是,瑩瑩不懂事,你也該攔著她。就算家裡規矩森嚴,難免也有那在外嚼舌頭的人。」
沒等撅起嘴滿臉不高興的朱瑩說話,張壽就搶著說道:「九姨,事情都是因我而起,瑩瑩也是一時氣急,方才在皇上面前提了個很離譜的要求,於是大哥聽說之後就生氣了。」
說著,他就低聲把之前皇帝所言和朱瑩闖來那番事由來龍去脈解說了一遍。然而,話音剛落,他就只見九娘柳眉倒豎道:「他們皇家的那點破事,卻要你們來承擔?皇上要是不給瑩瑩這承諾,那大郎就算有這本事,也不能去!」
朱瑩聽母親這麼說,頓時喜出望外:「對啊,所以我氣不過才在皇上面前那麼說的!從前我還覺得二皇子狠毒,現在看看大皇子,那才叫沒臉沒皮,心狠手辣!他闖了那樣的滔天大禍,卻要別人給他收拾殘局,當然得付出代價!」
張壽見九娘滿臉贊同,他已經無語了。有其女必有其母,朱瑩這脾氣,分明和九娘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他掃了一眼慶安堂前這院子里一個個侍婢和僕婦,見人人垂手低頭,一臉我什麼都沒看見,什麼都沒聽見的表情,唯有趕緊請了這母女二人進屋。
而外間妻子和女兒在那說話,朱涇也聽得清清楚楚,再聽得朱廷芳低聲對太夫人說明了朱瑩所言,強行要皇帝做出的承諾,他自然而然就理解了長子難得發火的緣由。
兒子如此胡作非為,皇帝卻還要替他收拾殘局,心裡已經很憋屈了,朱瑩還要逼著皇帝承諾懲處……雖然做得在理,但萬一皇帝心情不好,不但不答應,反而當場翻臉呢?
雖說皇帝一貫待朱瑩如同自家女兒,可有些風險不得不防!
真是個讓人不省心的丫頭……也怪張壽,他都不知道勸一勸!
朱涇正這麼想時,九娘和朱瑩已經進來了,張壽則是緊隨其後。這時候,太夫人已經聽完了朱廷芳的稟報,此時見九娘含笑拉著朱瑩,母女倆一臉的理直氣壯,她不由得搖搖頭道:「瑩瑩雖說莽撞了些,但皇上知道她性格,她要跑過去卻什麼都不說,那反而顯得假。」
「說了就說了,那樣一個爛泥扶不上牆的東西,日後也不用怕他東山再起。知道皇上的態度,大郎去滄州也能從容方便一些。雖然朝廷裡頭能去收拾局面的人很多,但論身份,論才能,論人品,確實沒人比大郎更加合適。更何況……」
太夫人頓了一頓,這才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