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龍蛇動 第二百九十四章 春光詞話

對於兩位年少且被皇帝保護得很好的小皇子來說,什麼朝堂紛爭,那都是極其遙遠的事,兩人一出京便是神采飛揚,四皇子更是恨不得立刻從馬車中出來去騎馬。奈何朱瑩在側虎視眈眈,他也只能怏怏認命,可小腦袋還是不停地老是往外探。

他實在是看夠了京城那橫平豎直的大街和衚衕,還有宮裡那看似高聳壯麗,實則陰森森的宮室!如果不是領子被朱瑩狠狠拽著,四皇子恨不得大吼一聲,以表示自己逃脫牢籠的喜悅。他甚至在心裡盤算著,這次離京小住,下次什麼時候能說動父皇再次出來。

三皇子就比四皇子乖巧多了。可即便如此,他還是眼睛不時透過四皇子打起的窗帘往外瞥,直到腦門上突然被朱瑩戳了一下,他才陡然回過神來,趕緊露出了一個笑容:「瑩瑩姐姐……」

朱瑩只有哥哥沒有弟弟,之前大哥收養過的那個蕭成,她都覺得異常稀罕,此時聽到這嬌軟的聲音,她原本想要詐唬一下兩人的心思頓時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有些小小的遺憾。

大哥她是不敢讓他來,生怕有精明的他在,回頭二哥根本就跑不掉……而大哥不來,蕭成卻也表示要在家裡好好讀書,就不出城打擾她和張壽了。當然她知道,更大的原因是張壽三言兩語就誑了朱廷芳去陪那個難得也「休沐」的小傢伙,省得大哥突然殺到趙園來。

見四皇子也趕緊回過神來,放下窗帘老老實實做好,一臉你別罵我的可憐表情,她忍不住在他腦門上也戳了一下,隨即才笑道:「坐車要往外頭看可以,但不許把腦袋探出去,萬一讓人認出你們怎麼辦?要知道,半山堂那批人,只要休沐,大多數人都喜歡出城住兩天。」

「但這次他們不是要準備分堂試嗎?」四皇子嘿嘿一笑,滿臉得意,「自打聽說要分一二三堂,他們全都不得不在家臨時抱佛腳用功,誰能和我還有三哥一樣優哉游哉?」

他的成語已經用得很像樣了,此時仰起腦袋的得瑟樣子,朱瑩看著不由得很想擰他的臉。而聽到他接下來說出的話,她立刻把衝動付諸了行動。

「再說了,他們沒我和三哥用心,也不像我和三哥,每天還有父皇特別輔導!」

朱瑩使勁擰住了四皇子腮邊軟肉,見人哎喲叫了一聲這才鬆手,似嗔實喜地說:「得了便宜還賣乖!別說皇上,就是民間當父親的,有幾個會親自教兒子?我爹也就親自教過我大哥和二哥武藝,讀書啟蒙那也是請了先生的,你們兩個記住,以後這種事不許隨便亂說!」

「四弟,我都和你說過了,這種事別拿出去炫耀!」三皇子瞪了四皇子一眼,隨即就小聲說道,「瑩瑩姐姐,父皇也一直都告誡我們不要炫耀的。他私底下饒有興緻地看過葛祖師和老師最近新出的那些書,學得津津有味,所以才順便教我們。」

馬車之外,張壽聽到了裡頭那並不大的議論聲,再看前後護衛離開老遠,他不禁慶幸朱瑩很有先見之明,在阿六駕車的情況下,早早吩咐其餘人散開。

皇帝親自教兒子,這種消息確實不宜傳給外人知道,因為那位至尊早年不可能親自教大皇子和二皇子,如此一來,親自教出來的三皇子和四皇子,感情能不深厚嗎?

只不過,照這樣看來,日後興許又要立幼,立愛了……甚至如果皇帝命長的話,立幼立愛的都未必是眼下那粉妝玉琢的三皇子和四皇子,皇帝也許還會有更多的兒子。那麼,現在這看似溫馨和睦的一幕,以後還會繼續嗎?

心裡這麼想著,張壽不知不覺策馬靠近車廂。他沉吟片刻,輕輕敲了敲板壁。當車簾一掀,露出朱瑩那張臉時,他就笑道:「不要拘束他們太嚴格了,眼下這天氣正好適合踏青,萬物回春,田地里也一片生機勃勃的景象,麥子就要收了,他們要看,就讓他們好好看吧。」

「對,我和三哥就是為了看這農忙的景象才出來的!」

四皇子頓時喜出望外,竟是擠到了朱瑩旁邊,那圓滾滾的小腦袋煞是可愛:「父皇很早就教過我那兩首憫農詩。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子。四海無閑田,農夫猶餓死。父皇還說,要真是鬧到四海豐收,農夫還都餓死,那這世道就距離天翻地覆不遠了!」

「當皇帝的要時時刻刻記住,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否則指不定什麼時候就被人掀翻了。」

話音剛落,張壽就看到他突然被什麼人給拖了回去。知道很可能是三皇子再次擺出哥哥的架子教訓幼弟,他不禁啞然失笑。果然,下一刻,朱瑩側身讓了讓,卻是三皇子露出臉來。

這位只比四皇子大幾個月的兄長有些尷尬似的咳嗽了一聲,往前後看了看,彷彿是確定別人能不能聽到,這才很小聲地說:「老師,話確實是父皇說的,四弟一時口快這才說了出來,你可千萬別告訴別人。我聽說,泄漏禁……嗯,泄漏禁中語,好像是很大的罪名?」

張壽心中好笑,面上卻鄭重其事地說:「沒錯,泄漏禁中語,這是非同小可的,縱使皇子犯了,那也不可輕饒。」

眼見朱瑩已經笑得樂不可支,卻還努力別過頭去,不想讓三皇子看到,他就繼續一本正經地說:「不過,念在只是初犯,這次就算了。以後記住,皇上對你們說過的話,一字一句都不可說出來。言行不謹對皇子來說,有些時候是不可饒恕的罪過。」

三皇子頓時面色一白,隨即竟是深深低頭道:「學生謹受教!以後一定會管好四弟的!」

車內的四皇子簡直給嚇呆了,等三皇子退回了座位,他才趕緊搶上前去,剛剛那乍脫牢籠的高興勁無影無蹤,眼睛都有些紅了。可還不等他結結巴巴地想要解釋,就只見張壽沖他微微點了點頭。

「什麼都不用說了,以後記著點就是。既然入學,你們就不是小孩子了。上次記得我怎麼教訓你的嗎?雖說你知道我和瑩瑩都是不會搬弄是非的人,但禍從口出的道理,你還是需得好好提防。尤其……你父皇對你們越好,你們越是不可在外說。」

最後這句話,張壽把聲音壓得極低,雖說並非避開前後那些朱家和宮中的侍衛,但他不想讓太多人知道,自己正在提醒兩位皇子這種不該提醒的話。

「嗯!」四皇子使勁點了點頭,隨即也深深俯首道:「謝謝老師教誨。」然而,他得到的並不是一聲讚許,而是被揉了揉腦袋。

儘管張壽在出手之後,意識到自己又再次混淆了一般的師生和自己與這兩位皇子的關係,可他用不經意的態度注意了一下前後左右,見無人關注這個,他最終還是決定先原諒自己的一時興起。因為他看得清清楚楚,四皇子抬起頭時,摸了摸腦袋,似乎很高興。

而直到四皇子再次被三皇子拖回去坐好,張壽就看到朱瑩對自己眨了眨眼睛,那眼神彷彿在說,你就會糊弄小孩子。他對她無奈地笑了笑,心中卻想,這兩個皇子雖說早慧,但卻並沒有一般早慧兒童猶如小老頭似的沉穩。

這樣很好,如果是陰沉小老頭,他早就敬謝不敏了。

他用聳了聳肩作為對朱瑩的回答,隨即悠然自得地說:「春光無限好,正是踏青時。」

朱瑩不禁笑出了聲:「阿壽,怎麼就兩句?要集句的話,不至於才兩句吧?」

四皇子頓時好奇地湊了過來:「瑩瑩姐姐,老師難道不是隨口感慨,怎麼就是集句詩了?」

「怎麼不是?」朱瑩眼光俏皮地看著張壽,曼聲吟道,「春水滿池塘,春風吹柳。春草茸茸媚晴書。春煙駘蕩,春色著人如舊。春光無限好,花時候。春院宴開,春屏環綉。春酒爭持介眉壽。春衫春暖,春回遏雲聲透。春年常不老,松筠茂。這是葉景山的《春水滿池塘》。」

「黃鶯啼破紗窗曉。蘭缸一點窺人小。春淺錦屏寒。麝煤金博山。夢回無處覓。細雨梨花濕。正是踏青時。眼前偏少伊。這是張元乾的《菩薩蠻》。」

吊在馬車後頭的朱二自然聽到了剛剛張壽朱瑩和三皇子四皇子的對話,心中倒是很服氣這小兩口這種不把皇子當人物的平淡態度——就算是他,哪怕覺得將來兩人繼承大寶的可能性不大,那麼也多半會客客氣氣地哄著,免得日後被人記在心裡。

等聽見張壽隨口兩句,朱瑩竟是把全文連帶出處一塊背了出來,他頓時瞪大了眼睛。不是吧?他的妹妹難道被什麼才女給附體了?這麼偏門的詩,她怎麼能輕輕鬆鬆背出來?從小她讀書就是三天打魚兩天晒網,詩詞雖說倒是翻過不少,可沒聽說過目不忘啊!

別說朱二,就連張壽也同樣大吃一驚。因為他從前也就是熟讀唐詩三百首的水平,這一世也就是這段神奇經歷帶來的強大記憶,所以他前世里但凡閱讀過的內容大多都能過目不忘,否則他哪裡能記住那麼多數理化知識點。

但凡離開學校幾年的人,早就把曾經印象深刻的習題忘到腦後去了。

當然,全唐詩全唐文那樣大的篇幅,他就算家裡有,卻不可能全部一一看過。宋詞中的那些名篇他讀過,可也僅限於幾十首上百首,那些非著名詞人的非著名作品,他當然也沒讀過。反倒是有一陣子他好奇地瞅過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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