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萬權正在張園中被關秋拉著參觀各色實驗,順便接受各種奇思妙想洗禮的時候,朱二這個代齋長卻正在國子監中心不在焉地聽課,心裡思量著最近一向對張壽關切到殷勤的大哥會不會真的親自去幫忙喬遷。
想到有些走神的他自然是忽略了今天張壽的講課內容,直到中午下課時,他感覺額頭被什麼東西砸了一下,這才慌忙抬起頭來,舉目四顧,卻是其他人都走得乾乾淨淨,只有張壽在講堂上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手裡還轉著一支毛筆。
這下子,他頓時意識到自己上課走神事發了,連忙對未來妹夫兼老師露出了一個討好的笑容。可還沒等他絞盡腦汁解釋,就只見張壽對他呵呵一笑。
「當初是你自告奮勇要代替張琛當這個齋長的,可都已經快兩個月了,你卻還是沒能讓人服氣。你當你左右那些人沒看出你在走神?人家大多在看你笑話!」敲打了兩句之後,見朱二頓時怏怏,張壽就若無其事地說,「告訴你一件事,到時分堂試的題目,不是我來出。」
朱二頓時大吃一驚,張大了嘴巴還沒來得及問,張壽就已經慢悠悠地說出了謎底。
「這幾個月上午,每逢上課,繩愆廳的徐監丞常常會在半山堂外頭轉悠,你們聽過的課,他多數也都聽了個八九不離十。所以,這題目我會交給他去出。他這個人鐵面無私,黑臉無情,所以沒人會相信他徇私,到時候也省得有人叫囂不公。」
說到這裡,他就對呆若木雞的朱二笑了笑:「所以,趁著半山堂分堂事件和國子監屋舍緊缺,六堂空間不足的事攪和在一起,一時半會不可能有結果,你要好農的話,最好抓緊,不要拖拖拉拉。好了,我趁著午休回張園看一趟,你要是有什麼疑難,可以找陸三郎商量。」
當朱二拍了拍腦袋,如夢初醒地四處看時,發現張壽已經飄然而去,他頓時忍不住抓了抓自己的頭髮——天幸這年頭就算男子梳頭髮也要上頭油,戴發冠,否則那不叫蓬頭垢面,直接會被人叫做光頭,所以他那兩下無損於自己的髮型。
「我這不是想著循序漸進,正在請人物色地種得好,性格也合適的老農嗎?」
要知道,完全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人,見著他這樣的公子往往是嚇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而那些太會說話的,往往又很難是出色的莊稼把式;他甚至還希望最終挑中的那個老農多少能認識字,讀過書,有點見識,最好能夠認識大多數種子,種過不下於二十種作物……
而最終聽到他這要求的小廝,那簡直是哭喪著臉回答了他一句話:「二少爺,您這是要請先生,還是要請能種地的農人?」
都說士農工商,要是有這麼厲害的庄稼人,哪裡還能輪到他去請?人老早就被官府推薦到御前,然後作為種地能手被表彰了!要知道,自從太祖年間開始,表彰農人就成了政治正確,這樣的人在各州府縣都是寶貝,因為貢到京城後,皇帝要親自考問,甚至看人種地!
帶著這樣的無奈,朱二拖著沉重的腳步離開了半山堂,等出了國子監那大學牌坊,他沒看到自己的隨從,一時眉頭大皺。
「這些個偷懶耍滑的東西,這都大中午了,不想著給我送飯也就罷了,連在這兒候著的人都沒有!指量每次都讓我這個少爺獨自去食肆酒肆覓食?」
心情不好的朱二本能地忘記了,是他自己吩咐了隨從傍晚下課再來接他,避免他午間會有各式各樣的安排,比方說要陪張壽一塊在號舍吃飯,比方說要出去辦有人跟著就不方便的事,再比如……反正他站在那兒發了一頓脾氣,卻是連個搭理他的蚊子都沒有。
好在朱二到底不是絮絮叨叨沒個完的怨婦,脾氣發過,他很快就回過神來。他又不是沒人跟隨就什麼事都做不了的純粹紈絝公子哥,身邊的錢囊里也有以備他不時之需的銀錢,因此略一思忖,他就決定去京城幾處有名的集市上看看。
反正下午的選修課翹了就翹了,在命運攸關的情況下,他卻也沒興緻去玩那些風花雪月的事了。
於是,到一旁的車馬行里隨便借了一匹洗刷得乾乾淨淨,看上去還不錯的馬,朱二抖開韁繩就策馬小跑了出去。然而,在東城幾條有名的集市街上轉了一大圈,他卻發現只有林林總總各種店鋪,壓根不見什麼看上去賣菜賣花草的農人。
再一問,別人看他的目光就和看傻子似的:「公子,這內城的店鋪每月得花多少錢才能租下來,那些莊稼把式怎麼可能出得起?從前那些年,賣羊肉的一大早去西城羊肉衚衕,賣驢子騾馬的,多半在東城驢市衚衕,但現在,這些地方都換到外城去了。」
「這內城裡,綢緞、珠寶、古董……哪裡是泥腿子能買得起,賣得起的?」
朱二頓時滿心訕訕然,還只能幹笑一聲謝了那人的消息,隨即就匆匆從崇文門出了內城。
不比朱家的馬廄日日清洗打掃,所以還算乾淨,騾馬市那股味道卻是極其難聞,他到了街口就被熏了一跟頭,可菜市大街就在騾馬市西面,他還不得不硬著頭皮從那四處牲口的騾馬市中穿過去。就只聽四處都是各種嘶鳴,路中央甚至還有新鮮的糞堆,直叫他一陣陣噁心。
就在掩面而走的他幾乎恨不得把香囊拿出來狠狠嗅幾口時,他突然就發現那股讓人頭昏腦脹的味兒突然輕了不少,等到又穿過了一條寬敞的大街,原本兩側全都是各色牲口的格局就變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溜菜攤菜店。
面對這一情景,剛剛才飽經騾馬市「熏陶」的朱二頓時精神大振,立刻策馬小跑了過去。到了第一個攤子,他就急不可耐地問道:「有什麼新奇的種子么?」
下一刻,朱二公子看到的便是一張茫然不知所措的面孔。他立刻就明白自己說錯了話,可究竟哪說錯了,他卻仍然不明白。他只能輕輕吸了一口氣,隨即試探性地換了個提法。
「有什麼能種出奇奇怪怪東西的種子么?」
那菜販看朱二的眼神,已經從最初的茫然變成了詭異。什麼叫能種出奇奇怪怪東西的種子?你以為莊稼地里還能種出娃娃來?如果不是朱二衣著光鮮,又是騎著馬,他簡直以為面前這是個不知道從何處來的瘋子。
意識到自己與其和一個人糾纏太久,還不如廣撒網,多捕魚,朱二立刻撂下那第一個連話都聽不懂的菜販,一個個問了下去。然而,他鍥而不捨地問了十幾個人,得到的回答大多數都是沉默,其中一個肯搭話的人卻是疑惑地問了他,什麼叫奇奇怪怪的東西。
朱二眼珠子一轉,笑眯眯地說:「能畝產千斤的稻種又或者麥種有沒有?能結出百斤大瓜的種子有沒有?要不,一棵樹上能結出各種口味酸甜果子的也行……」
可聽完朱二的話,那菜販就把他當成瘋子看待了。我要有這麼神奇的種子,早就富甲天下了,還用得著在這裡沿街賣菜,還要應付你這種興之所至跑來搗亂的公子哥?
十幾個人問下來,朱二收穫的白眼越來越多,到最後當他已經快氣餒的時候,卻是有人一把牽住了他的韁繩,笑容可掬地說:「您和那些叫賣的泥腿子浪費什麼時間,他們才不懂這些!公子您要找那些種子,我有!我帶您去買?放心,如假包換……」
還沒等他把話說完,就只聽凌厲的一聲風響,緊跟著,他就覺得肩頭一疼。醒悟到竟然是挨了鞭子,他頓時面色大變,可沒來得及叫,他就挨了第二下,第三下……兜頭兜臉無數下,疼得他拔腿就想跑,不想後頭那位他以為是冤大頭的富貴公子竟是策馬追上來繼續打。
「混賬東西,以為我那麼好騙嗎?少爺我就是拿這種問題試探一下,你還真跳出來行騙了!告訴你,少爺我行不改姓坐不改名,我姓朱,當朝趙國公那是我老子!」
那想要順手撈一票的閑漢原本剛剛還有些報復之心,此時卻一下子煙消雲散——開什麼玩笑,朝中那些個大佬從前指使了一堆御史和朱家父子為難,如今那幫御史眼看都要慘了,他一個小人物去得罪趙國公的兒子,那豈不是找死?
至於會不會有人冒充趙國公之子的可能……他寧可去賭沒有!
朱二也就追打了人家十幾步,最終就恨恨收手。其實他問出那個聽似不經腦子的問題時,已經是帶著幾分火氣,壓根就沒指望別人會有什麼正確的回答。他算是隱隱約約覺察到了,自己跑菜市大街這種地方來找擅長種地的人,那還興許還有點希望,可來找種子……呵呵!
人家要有那樣的好種子,三緘其口還差不多,憑什麼賣給你?
想到這裡,朱二看到四周圍剛剛看瘋子似的瞧自己的那些菜販,不少都在偷覷自己,不少人眼神中分明流露出後悔,他就眼珠子一轉,沒好氣地說:「誰擅長種地?少爺我要找兩個擅長種地的。但有一條,腦子靈活一些,只會種一兩種東西的就不用說了!」
這話音剛落,他就聽到了一個冷冷的聲音:「你怎麼不去問你家那些園丁?」
「咦?」朱二一下子回過神來,循聲望去,他就只見不遠處赫然站著一個熟悉的青衫少年。對上那鮮少有表情流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