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陸三郎得意洋洋地邊走邊說,當最終誇耀完自己的功績時,已經到了國子監大門口。他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唇,正要說起張壽通過他給老爹提出的那個建議,他冷不丁就瞥見了不遠處的一個人。幾乎不假思索,他就直接閃到了張壽身後。
媽呀,朱大公子臉上多了道刀疤,比從前顯得更深沉……不對,是更兇悍了!
雖然在陸綰面前顯得理直氣壯,但陸三郎非常明白自己從前和朱瑩那所謂婚事傳聞殺傷力多大——不是每個人都能像張壽那樣理解他裝模作樣的苦心,尤其是朱廷芳。所以,自從朱大公子歸來,他是有多遠躲多遠,盡量防止直接打照面,就比如昨天,他後來就溜了……
而張壽被陸三郎這舉動鬧得好一陣無語,但更無語的是早上朱廷芳才剛送過他,眼下這是來幹什麼?還不等他開口詢問,就只見一個護衛已經笑容滿面地迎了上來,手中提著一個三層食盒:「壽公子,大公子說,外頭飲食不如家裡乾淨,正好順路,就給你送來了。」
順路?朱廷芳暫時還沒個實職,又不是喜歡出門呼朋喚友的那種人,見鬼的順路?
正這麼想時,張壽就聽到背後傳來了朱二的生意:「喲,陸三胖,你這鬼鬼祟祟的幹嘛?我大哥又不是洪水猛獸,難道還能吃了你不成?」
得意洋洋地諷刺了一句之後,見陸三郎不敢作聲,朱二就大搖大擺走了過來,看到那護衛提著的食盒,他頓時又驚又喜。聽說朱瑩不再親自又或者派人給張壽送午飯甚至晚飯,他中午那頓也沒了著落。因此,他立刻笑容可掬地說:「大哥你真好,還記得給我們送午飯!」
朱廷芳淡淡看了朱二一眼,輕描淡寫地說:「家裡小廚房就只準備了張壽的份。至於你,狐朋狗友那麼多,中午上哪去都能解決這一頓。」
哥,你真是我的親哥嗎?我怎麼感覺我是撿回來的,張壽才是你親弟弟!朱二頓時哭喪了臉,那幽怨的表情簡直是見者傷心。
而朱廷芳面無表情地與其對視了好一會兒,這才開口說道:「還好瑩瑩惦記你這個哥哥,讓小廚房給你多預備了一份。」
沒等滿臉放光的朱二歡呼雀躍,他就又補充道:「但是,如果你日後分班的時候進不去第一堂,對不起瑩瑩這份心意,你自己知道是什麼後果。畢竟,爹之前就說過,你那頓家法只是姑且記在賬上,不是就真的算了。」
說到這裡,朱廷芳彷彿不經意似的掃了一眼張壽背後正幸災樂禍的陸三郎,又呵呵笑了一聲:「陸三公子從前不是和我二弟交情甚篤嗎?最近也沒見上我家裡去,我爹和我都惦記你很久了。雖說你在九章堂當這個齋長應該很忙,可也不該忙到忘了舊地舊友。」
陸三郎只覺得尾椎骨一炸,一股寒氣油然而生,想要擠出一個笑容,卻偏偏那臉上表情都彷彿僵硬了。直到朱廷芳舉手做了個手勢,又一個護衛上來放下了一個食盒,而後眾人井然有序地隨著朱廷芳策馬離去,他才忍不住哀嚎了一聲。
「小先生,你可一定要幫我一把!朱大公子可不像朱二這傢伙似的沒用,他下手可狠了!他從小就厲害,誰要是敢在背後非議朱家的事,尤其涉及到趙國公夫人,那他絕對不會放過他們,他揍人還能不留傷痕,昨天朱瑩肯定是和他學的!」
如果是別人說自家大哥的壞話,朱二一定會勃然大怒,反唇相譏,可自己剛剛才被大哥威脅了一遍,他此時竟是不由自主地心有戚戚然。
「陸三胖說得沒錯,我家大哥簡直不是人!我從小就沒見他輸過,無論讀書,還是練武,從來都是第一,和他同輩的各家公侯伯府的公子算是倒了八輩子血霉了,人人都會被家裡長輩拿出來和他比!可我不是他啊,哪經得起這樣折騰!」
狠狠抱怨了幾句之後,朱二這才氣苦地說:「我爹幹嘛不多生幾個兒子……」
「我爹就比你爹多生了一個兒子,結果怎麼樣,還不是我就被他各種看不順眼?」陸三郎嗤笑了一聲,但剛剛哀嚎時那失態之色到底還是沒了。他上前拎起一個食盒,塞給正滿面沮喪的朱二,自己則是提了另外一個,這才換作了笑臉。
「小先生,咱們去你那號舍一邊吃飯一邊說話?」
張壽對朱廷芳從昨天到今天這殷勤到過分的舉動也有些無奈,可知道人家是做給別人看的,他也實在是沒辦法,此時對於陸三郎的建議,他也沒多想就答應了。
等到跟著張壽進了號舍,朱二和陸三郎把剛剛那點鬱悶暫且放下,拿出裡頭那各色飲食的時候,兩個人就再次震驚了。
因為,其中一個盒子里那不但葷素搭配合理,顏色還賞心悅目,另一個裡頭那卻是普普通通的紅燒魚、粉蒸肉、炒雞蛋、涼拌薺菜,哪怕其實也算是一頓豐盛的午餐,可怎麼都透出一種敷衍的意味。於是,朱二再次忍不住抱怨道:「不用說,這肯定是給我的!」
「好了好了,就當是你家廚子的無心疏失。」張壽可不想把這頓飯變成訴苦大會。分好筷子,示意朱二別啰嗦趕緊開吃,他就對來蹭吃蹭喝的陸三郎說,「對了,下午你這個九章堂齋長代我去探望一下楊博士。」
陸三郎頓時就不幹了:「憑什麼啊!那個老不死現如今在整個國子監的名聲都完了,要知道,謝萬權給他解圍卻被他倒打一耙,這事兒看到的人實在是太多,謝萬權憤而退出率性堂,那也是因為他,他算是把為人師表四個字徹底砸地上了!聽說大司成都恨不得他死了!」
「讓你探望他,不是為了別的。就是為了告訴他,眼下率性堂已經交給了廣業堂的李博士負責,李博士之前能把七八百人的廣業堂管得井井有條,區區兩百人的率性堂自然也不在話下,所以,請楊博士不用擔心國子監沒他就不行,儘管好好養病。」
張壽似笑非笑地看著恍然大悟的陸三郎,若無其事地繼續說:「他既然能想出詆毀我來誘使瑩瑩動手,妄想一箭雙鵰,激起公憤,那就得有事情鬧大眾叛親離,一無所有的覺悟。相比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我更喜歡報仇不隔夜,這次不得不隔夜,我已經覺得虧了。」
聽到張壽叫陸三郎去探望楊一鳴竟然是出於這個目的,朱二頓時精神百倍:「陸三胖要是不肯去,我去!氣人這種事,我最拿手!陸三胖你別和我搶,我現在就去!對了,去看人還得準備點禮物對吧?我去那些專賣喪葬之類東西的地方瞅瞅!」
陸三郎眼看朱二放下筷子,也不吃飯了,一溜煙就衝出了門去,再看張壽竟然沒阻攔,他就忍不住乾笑道:「小先生應該是本來就打算讓朱二這傢伙出馬對吧?」
「他才剛剛被他大哥刺激了一場,讓他去楊一鳴那裡大鬧一場,出出氣也好。」張壽頓了一頓,滿臉的無所謂,「至於楊一鳴是不是會因此氣出一個好歹來,我相信他這點分寸還是有的。」再說,昨天他把楊一鳴送到家之後,大夫就說了,姓楊的身體底子不錯,死不了!
「那是,別看朱二這傢伙在他大哥面前就變成了一條蟲,其實做事可狡猾了。他這個人,壞在心裡,蔫在表面。」陸三郎憑藉自己對朱二的深刻了解,認可了張壽故意激朱二去探望楊一鳴的做法,隨即立刻一手撐著桌子,腦袋朝張壽湊近了些。
「我爹昨晚上聽了我那建議後,沒說答應,也沒說不答應,但他說,要好好考慮考慮。」
對於陸綰這樣的反應,張壽已經覺得很滿意了。畢竟,一個已經當到兵部尚書的大佬,不是輕易能嚇唬……或者說忽悠的,就算是局勢已經有些不妙的情況下,人也不會隨便認輸。因為這樣的人有自己的人脈,自己的渠道,不會那麼輕易折服。
所以,當陸三郎又湊了過來,低聲探問是不是還有後續對付自家老爹的計畫時,張壽頓時那張臉綳不住了,當即笑罵道:「有你這樣當兒子的嗎?想當初你和劉家那姑娘事情鬧開的時候,你爹可是堅定站在你這邊的!」
「那他又不是為了維護我,是為了維護陸家的名聲,還有他那張老臉而已。」
陸三郎一副不大領情的樣子,但在張壽的瞪視下,他最終還是小聲說道:「趙國公這個人,我因為和朱二當初關係還挺好的,一時好奇深入了解過。別看他不哼不哈,之前十幾年都很低調,但他是個很記仇的人!我爹做出那樣的事情,別想輕巧過關!」
「所以,與其讓趙國公對付他,不如我嚇唬嚇唬……對吧?至少我是為了他好。」
見陸三郎一個大胖小子對自己眨了眨眼睛,竟然顯得挺萌,張壽不禁有些好笑,但更多的是覺著,陸三郎一個看上去叛逆的兒子,其實打心眼裡還是為父親著想的。
就和陸綰一面表現出瞧不起和不信任陸三郎這個兒子的態度,一面卻在關鍵時刻出面維護,而不是把這個胖兒子當成棄子一般丟出去一樣。
「你小子這麼滑頭,不去朝中和那些老大人們鬥智斗勇,實在是太可惜了!」張壽搖頭一笑,隨即就語氣輕鬆地說,「接下來不用我們做什麼了,只要在一旁看戲就好。昨天我和瑩瑩再加上楊一鳴謝萬權把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