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和年初一鬧出的連番風波,除卻幾個當事者之外,朝中官員無論是例行拜年還是走親戚,全都避而不談,甚至絕口不提這些事。甚至連那幾位御史,親朋好友對他們都敬而遠之,就連曾經和他們一塊攻譖過趙國公朱涇父子的同僚亦然。
這種被疏遠甚至被孤立的待遇,幾個御史自然是又心慌,又不忿,當下自然是彼此緊緊抱團,同時期冀給他們出了這麼個主意的人能夠拿出接下來的後手。
而等到了年初五這一天,他們等待的後手,便終於來了。張壽和朱瑩以及永平公主乃是同年同月同日生,這個原本只有少數人知道的消息幾乎是如同旋風似的,在整個京城流傳,其中那意思讓無數人為之震動。
官場固然暫時一片平靜,少有人見面時會議論這個消息,可民間百姓那就沒有這麼高的覺悟了。這種事本來就是法不責眾,律法也沒辦法禁絕流言,竊竊私語的人不計其數。
「何止同一天生三個!我聽說,國子監那位張博士,和趙國公府大小姐還有永平公主,那根本就是在同一天同一個地方生出來的!老哥,你年紀大些,永辰十年八月十五中秋那天,到底出了什麼事?」
「嘿,問我就問對了!你當時年紀小所以不知道,當初業庶人在中秋節那天謀反,整個京城亂成一團,難保就是那一天發生了什麼亂七八糟的事……話說回來,同一天出生,要是三個孩子彼此抱錯了……呸呸,老弟,你就當我什麼話都沒說過,趕緊都忘了!」
「老哥,別那麼忌諱,這又沒有別人!弄錯孩子這事兒想來以宮中和趙國公府的謹慎,肯定是不可能的。要我說,這樣門第相差懸殊的婚姻,保不準就是因為同一天生下來的緣分,這才定下的。可為什麼是張博士和朱家大小姐?說不定是永平公主和張博士呢?」
「咦?這倒是有道理!聽說皇上之前選婿的時候,要挑選的是兩個駙馬兩個儀賓,可最終消息傳出來之後,卻只有一個駙馬兩個儀賓,永平公主突然就不嫁了……難不成是朱家那位進進出出比公主郡主還要飛揚跋扈的大小姐,把永平公主早年定下的駙馬給搶了?」
當如此這般的傳言漸漸飛入各家府邸,甚至於深宮內苑的時候,各家的反應卻是截然不同。趙國公府中,趁著國子監尚未開學,張壽照舊常來常往,朱瑩照舊也常去隔壁探望吳氏,順便商量如何改造那座廬王別院。
而太夫人和九娘甚至沒有禁絕下人議論這件事,婆媳兩人都知道,明面上禁絕那是可能的,但私底下卻說不定會議論得更狠,既然如此,還不如不管。
當然,兩人態度如此豁達,卻還是因為正月初一那天晚上朱瑩眉飛色舞地回來,轉達了葛雍鮮明維護態度的同時,還喜上眉梢地告訴了她們張壽的話。得知小兒女果然是兩情相悅,她們倆當然是再也沒什麼擔心。
相比趙國公府的安定祥和,宮中裕妃的永和宮中,那卻是貨真價實的黑雲壓城城欲摧了。自從永辰十年那場變故之後,性子直爽卻又執拗的九娘遁入昭明寺,而裕妃卻由從前的明快爽利,變得沉默寡言,這也不可避免地影響了永平公主。
所以,當消息傳進永和宮時,因為裕妃和永平公主母女待下素來寬和,兩個內侍和大多數宮人全都默契得對她們隱瞞了這個消息。可紙終究包不住火,先是永平公主在德陽公主那兒因宮女說漏了嘴而聽到了這個消息,此後前來拜訪的合妃又對裕妃捅破了這一層窗戶紙。
當永平公主回來的時候,看到的便是母親一身寶藍色勁裝,手提寶劍,英姿勃發……或者說殺氣騰騰的樣子。那一刻,見慣母親面帶輕愁,鬱鬱寡歡的她簡直覺得自己走錯了地方。
見著她回來,幾個本來正攔在裕妃面前的宮人如釋重負,其中一個慌忙朝她沖了過來,撲通跪下便苦苦哀求道:「公主,您千萬勸一勸裕妃娘娘,她說……她說要去坤寧宮討公道!」
「娘,你也覺得,是皇后在背後煽風點火,興風作浪?」
沒有看那駭得快要魂飛魄散的宮人,永平公主死死盯著自己的母親,隨即就只見裕妃對她哂然一笑:「明月,你以為我真是不管事的菩薩嗎?這種可笑的伎倆,除卻那個女人,還有誰會使出來?我忍了她那麼多年,她還真當我是好欺負的麵糰了?」
裕妃隨手一甩,幾個原本攔她的宮人便摔了個東倒西歪,而她輕輕一彈劍,臉上露出了這些年來從未有過的鋒芒:「我忍她讓她,不過是為了求一個安靜平穩,省得太后不悅,皇上煩心,她倒越來越作威作福了!我這些年來不是修身養性,只不過是不想魚死網破!」
「兒子沒教好,本來就是她上樑不正下樑歪,現如今她反而倒過來指斥你們身世有問題,她倒有那張臉!」當年業庶人那些兵馬是如何被引到她和九娘上香的那座寺中,指量她真的毫無猜測嗎?要知道,皇帝和趙國公朱涇,都是臨時起意陪她們去的!
從前永和宮中有宮人內侍暗地裡議論皇后時,裕妃還會出面阻止,可如今她竟是明言指斥皇后無德,底下那些人自然人人瞠目結舌。而永平公主在最初的意外之後,卻忍不住笑了起來,別說今天那點憤怒,就連從前的憋屈也彷彿煙消雲散一般。
她想都不想就大步走上前去,雙手緊緊握住了母親那持劍的手:「娘,我知道你是為了我不平!不過,這樣去坤寧宮,父皇反而為難。不如您在永和宮前舞劍給我看如何?這麼多年了,其實我最羨慕朱瑩不是別的,正是她善騎射,會武藝!我即便學過,卻也不敢用出來!」
裕妃頓時眉頭一挑。她眼神複雜地盯著永平公主看了許久,最終點點頭道:「好!不過永和宮太小,你去換了衣服,我們去御花園!某些嬌生慣養的花花草草,我看不慣很久了!」
當永平公主換了一身騎裝出來,手捧寶劍跟著裕妃出了永和宮大門,幾個宮人和內侍面面相覷了片刻,為首的大宮女立時匆匆往乾清宮趕去。
這種時候,只能指望皇帝去勸回打算大發雌威的娘娘了!
裕妃不打上坤寧宮,他們這些永和宮的人固然鬆了一口氣,可御花園中可是種著坤寧宮皇后最喜歡的一叢珍品芍藥!如果真的按照裕妃剛剛那口氣,打爛了這些皇后的心頭肉,那和直接對上坤寧宮有什麼區別?
永和宮的那位大宮女火燒火燎地到了乾清門報信,而皇帝得知了裕妃那反常舉動之後,他先是微微一愣,隨即反而大笑了起來:「朕還以為她這些年性子日漸平和,沒想到那份火爆只不過是壓在了心底。不用擔心她會打爛御花園那些花花草草,她不是遷怒外物的人!」
「有那功夫,她肯定會先打爛了坤寧門!」
話雖這麼說,但皇帝還是想都不想就站起身來。他已經猜到了,裕妃放出這話,同時做出那樣的姿態,並不是真的要打爛坤寧門,又或者在御花園中鬧個天翻地覆,那明顯是為了把坤寧宮裡的皇后釣出來。他要是現在不去……大概回頭就得面對一樁天大的麻煩!
果然,當皇帝趕到平日里並不常去的御花園——畢竟,常常有嬪妃宮人喜歡在那守株待兔,等著和他偶遇——他在門口就聽到了裡頭皇后那尖利的呵斥聲。
「裕妃,你明知道這株上上品的冠群芳是我的,你居然還拿劍砍削枝葉,你還有沒有規矩,你是什麼居心?」
「這冠群芳是御花園中難得一見的名品不假,但皇后娘娘憑什麼說,那是您的?這花一不是種在坤寧宮,二也不曾掛個牌子,寫著皇后所有,閑人退避,我只不過是帶著明月在這舞劍,難不成就犯了宮規?」
永平公主從來沒見過,一貫與人為善,在皇后面前也是沉默忍耐的母親,竟然也會有這樣鋒銳刺人的一面!
那一刻,一直都在盡量學裕妃,希望能更像是裕妃女兒的她不由得心生迷茫,只覺得自己一貫以來的效仿是畫虎不成反類犬,彷彿一個笑話。
皇后也沒料到,這些年安分守己的裕妃竟然敢和自己頂嘴,一時氣得渾身直發抖:「好你個裕妃,如此尖牙利嘴!這冠群芳乃是外地進貢,太后賞賜坤寧宮的,此事有案可查,豈容你狡辯!你舞劍去哪裡不成,卻要在這冠群芳面前,這遍地枝葉難道不是證據?」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天下從子民到土地,都是皇上的。難不成到了宮中,就不是這個道理了?宮中上下,連人帶物,儘是皇上所有,哪有私物?否則,宮中后妃豈不是都能把所謂私物拿了去資助娘家?」
裕妃不慌不忙地點了一句,見皇后頓時面色陰冷,她不禁哂然一笑。
這些年來,皇后娘家明明每況愈下,卻還能拿錢貼補大皇子這位最有希望入主東宮的皇長子,錢是哪裡來的?還不是早年間皇后悄悄把那些御用監送上,專供坤寧宮的首飾甚至瓷器用賞賜的名義送去了娘家,而後她的娘家又抵押這些東西添置了產業,運營牟利?
而裕妃的話,卻還沒有就此說完:「至於皇后娘娘說我砍削得這冠群芳滿地枝葉,那就更滑稽了,不如叫個園丁來分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