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過年的時節,上至達官顯貴,下至小民百姓,自然都在休息,可京城的那些青樓楚館,勾欄行院,卻比往日里更加繁忙。因為這些天的重頭戲不在於迎來送往,而是根據各家邀約前去赴會,歌舞曲藝,盡展所長,只為博得一個名聲。
所以,葛雍那張臨時送來的條子,著實讓萬元寶感到頭大。然而,這卻是沒什麼好想的,葛太師無論名聲地位在京城都是數一數二,因此他想都不想就親自去原本訂好了的楚國公家賠禮道歉。果然,他一說葛雍請人,楚國公府掌事的三老爺就嘆氣說,葛府早送了信過來。
於是,申時過後,十二雨就到了葛府,每一個人下車時,那臉上全都是驚喜和雀躍。畢竟,就連聽雨小築中她們的那些前輩,也有很多人心慕葛太師才名,卻從來沒能讓他成為入幕之賓,更不要說登堂入室,進入這葛府大門了。而如今,她們竟然堂堂正正進來了!
等到見了張琛和陸三郎等人,得知葛雍要看的竟然是桃花扇,一群姑娘們你眼看我眼,全都又是驚喜,又是忐忑。驚喜的是她們一面寫一面排演,早已根據張壽最初那故事和人物的設定,漸漸摸到了各自要演繹的人物內核,忐忑的卻是畢竟還沒磨合到極致,怕演出疏漏。
陸三郎倒是一副惜花公子似的派頭,笑眯眯地安慰了她們幾句,張琛卻簡單粗暴多了,掃了她們一眼就沒好氣地說:「台上一刻鐘,台下十年功,你們又不曾用功十年,能演個大概就不錯了。再說,在葛府演得不好頂多被葛祖師罵兩句,總比你們日後出錯要好得多。」
此話一出,十二雨頓時哭笑不得,可那緊張的情緒到底就淡去許多。而且,葛府並沒有戲台,有的不過是一座能容納百多人的軒敞大堂——這是從前葛府老祖宗講學的地方,號稱桃李滿天下的葛雍卻沒怎麼用過,因為他的學生最多的是門生或者門生孫兒,嫡傳極少。
葛府那位老祖宗據說學生上百,不少甚至是軍中刺頭,此地也就是過年之前方才打掃乾淨。陳尚等人雖說覺得為了一群歌妓動用這地方著實不妥,可葛雍興緻極高,他們也只能聽之任之,直到晚飯都擺在這裡,方才有人提出異議,卻被葛老師給噎得啞口無言。
「人既然到了,我又是厚顏搶的別人家的預定,那自然就是邊吃飯邊看戲,說不定看完了,還來得及讓人家到楚國公張家再去點個卯!」
就在中老年群體互相打眼色交換意見的時候,門外突然傳來了一個清亮的聲音:「葛爺爺,我給你拜年來了!張武張陸齊良和鄧小呆都在葛爺爺你這兒沒錯吧?呂公公奉命給他們傳話,如果都在葛爺爺你這兒,正好省得呂公公跑四個地方了!」
門外,跟在朱瑩後頭的笑面虎呂禪聽到那連珠炮似的話,嘴角忍不住微微抽搐了一下。今天皇帝交待那個任務的時候,他看到朱瑩也在,他就知道肯定甩不脫這位小姑奶奶。
果然,去順天府衙,朱大小姐跟著,還遭遇了又一件「大事」。等來到葛府,她更是直接帶著他橫衝直撞,沒事人似的直闖進來,葛府也沒個人攔她。
下一刻,他就只見門前那厚厚的綉有松竹梅歲寒三友的門帘被人高高打起,緊跟著就湧出來一大堆人。張壽的學生會來拜年,他是料到了,卻沒想到人會這麼多;而葛雍的弟子們會過來拜年,他也預料到了,卻沒想到陳尚以下那幾個官職最高的人竟然全都來了。
如今太陽已經快落山了,人竟然還這麼齊全。而如同眾星拱月一般被簇擁在當中的,不是那位三朝元老葛太師,而是張壽!
對於此時這樣的出場,張壽當然並不是自願的。可葛雍一句,你帶人出去看看,他就不得不從,等發現陳尚等幾位師兄也被葛雍給攆了出來,他卻已經佔據了這正當中的位置。此時此刻,他只能無視這一點,招手讓剛剛朱瑩提過的四個人趕緊先過去。
相比世家子弟出身的張武和張陸,齊良和鄧小呆卻怎麼都想不通,皇帝有什麼話要對他們說,因此來到呂禪面前的時候,他們心裡不免有些忐忑。
而朱瑩已經是躡手躡腳溜到了張壽身邊,擠開了原本佔據左右的陸三郎和張琛。而她還不忘笑吟吟地先對陳尚幾人行禮,隨即才對張壽眨了眨眼睛。
「今天這事兒傳出去,也不知道多少人會羨慕嫉妒恨!」那件糟心事且緩一緩再說。大過年的時候,還是讓阿壽他們先高興高興!
因為是傳話,不是聖旨,也不算口諭,因此呂禪說話時,並沒有拿腔拿調。
「張武,張陸,皇上吩咐你二人去邢台推廣新式紡機,予你二人六品勛衛散騎舍人銜,需要什麼人,什麼東西,盡可向皇上奏明。」
說到這裡,呂禪見張武和張陸雙雙愣在當場,他就語重心長地說:「大皇子受命去滄州,你二人受命去邢台。其實這麼一件事原本用不著委派專人,但皇上希望,那些尋常紡工不至於因為新式紡機被富家把持而衣食無著,被迫與大機戶當牛做馬。所以,方才有你們此行。」
張武和張陸這才如夢初醒,慌忙躬身謝過,連聲答應的同時,更是齊頌皇上聖明。
而他們這一答應,呂禪就轉身笑眯眯地看向了齊良和鄧小呆。
「齊良,鄧艾,皇上在今天正旦大朝之後,委任了順天府王大尹為右都御史,宣大總督,主理此次北征戰功賞罰等諸多事務。可宣府和大同如今都是千頭萬緒,王大尹身邊不能沒幾個幫手。王大尹精通算學,不好糊弄,所以皇上說,不如九章堂調幾個人跟隨。」
聞聽此言,鄧小呆忍不住問道:「可我不是九章堂的呀?」
他這話一出口,就意識到自己犯了天大的錯誤,一時間慌忙想要賠罪。可呂禪卻非但不以為忤,反而笑吟吟地說:「可你是順天府衙的!吳閣老聽說你進順天府衙之後,在戶房幹得有聲有色,所以被王大尹超擢為典吏,就舉薦了你。怎麼,你不願意去幫王大尹一把?」
「不不,我當然願意!」鄧小呆趕緊連連點頭,但須臾就意識到了一個更大的問題。他就一個連品級都沒有的小吏,居然能讓吳閣老推薦?這不是開玩笑吧?
而齊良比鄧小呆少些獃氣,此時便小心謹慎地問道:「九章堂中既然是調幾個人,那敢問呂公公,都調哪幾個人?」
張壽見鄧小呆還在那糾結得眉頭都快打結了,再看看齊良這一下子就抓到重點的樣子,他忍不住暗笑。可是,在他還沒推薦齊良的情況下,人就被選中了,這倒是有些奇怪。
果然,呂禪立刻臉上笑意加深,輕描淡寫地說:「調幾個人,都調誰,這自然就全憑其齊郎君你自己挑選了。反正,皇上的意思是,九章堂輪流派人輔佐王大尹,你帶隊。」
而推薦齊良的人,正是他頂頭上司楚寬!
面對如此明白的話語,齊良哪裡還會聽不懂。他轉身看了一眼張壽,隨即又看向了陸三郎和今天前來拜年的其他九章堂眾人,最終打定了主意。他退後一步,鄭重其事向呂禪拱了拱手。
「呂公公,人選也好,輪換期限也好,我沒辦法立刻提出來,我要和老師還有陸齋長商量。另外,如果是輪換派人輔佐王大尹……也應該徵求他本人的意見才是。」
說到這裡,齊良就看向了還在懵懵懂懂的鄧小呆,輕輕咳嗽了一聲,總算是把人給喚醒了:「小呆,你最好去見一見王大尹,把事情原委始末說清楚,請他示下。」
「哦……好!」鄧小呆一個激靈清醒過來,慌忙重重點頭,「我這就去!」
鄧小呆這一跑,呂禪微微一愣,隨即就笑眯眯地對張壽微微頷首道:「張博士這才在國子監多久,就有這麼多英才湧現出來,以後那還了得?皇上說,名師出高徒,古人言誠不我欺,所以,上元節的特賜,張博士也和冬至時一樣,該享三份!」
直到呂禪離去,其他人還大多在琢磨這位司禮監隨堂這番言語當中透露的訊息。但很快,陸三郎就笑眯眯地上前把齊良拽到了九章堂眾人當中,眾人緊鑼密鼓地商量了起來。而緊跟著,張琛還在那蹙眉沉思,張武和張陸就被半山堂的人團團包圍,七嘴八舌全都是自薦的!
當然也不是沒人試圖擠到張壽身邊走老師路線,可眼見陳尚笑眯眯地把張壽給請到了那年長者的圈子裡,幾個聰明人也只好怏怏打消了那個念頭。
「小師弟真是讓人刮目相看啊,想當初聽說老師一大把年紀還收了個關門弟子,我還以為是弄錯了又或者聽錯了……等到我回京,一樁樁事情聽過看過,這才發現老師慧眼識珠。」
陳尚這話是把張壽請回屋子裡之後,當著葛雍的面說的,果然就把老頭兒逗得眉開眼笑。而其餘幾人雖說在朝中都是出了名不擅長溜須拍馬的,但在老師面前綵衣娛親做不到,說好話那自然是張口就來。於是,張壽就發現,自己搖身一變,簡直成了天上少有地上無雙。
好在葛雍今天炫徒已經炫得足夠了,此時瞧見朱瑩已經溜進了屋子,他就伸手示意眾人打住,隨即笑眯眯地說:「瑩瑩,我請了聽雨小築十二雨來演戲,你不介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