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京城居 第二百四十五章 讓轎

即便身上的傷勢到底是沒有瞞住,但當離開乾清門之後,朱廷芳還是鄭重其事告誡了朱瑩和張壽,吩咐他們不要把事情告訴太夫人。然而,朱瑩輕哼一聲,直接把大哥這個自認為很合理的要求給打了回去。

「娘都已經看出來了,你還想怎麼瞞?你以為祖母是能夠隨便糊弄的嗎?」

朱瑩陰著臉看都不看大哥一眼,也同樣不去看剛剛在人前拿她給大哥當幌子的張壽,低聲嘀咕道,「你敢做就別怕挨罵!再說,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你能管住你身邊每一個人的嘴,可你還能管住那些北虜的嘴?說不定他們巴不得把你受辱的事宣揚得人盡皆知!」

出宮這一程路是什麼都知道的乾清宮管事牌子柳楓親自送——即便是對於趙國公府這樣皇帝一向親近的人家,這種殊遇也並不常見,再加上柳楓一臉生人勿近,別人自然躲開遠遠的。所以,他保證了後頭三位說的話沒外人能聽見,可卻也使得自己一字不漏都聽見了。

此時此刻,他就只聽得那位身上傷痕多得連他都頭皮發麻的趙國公長子開了口。朱廷芳的話很簡單,但聲音一入耳,聽明白那意思,他就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那個火器營里的虜寇,我們都殺了,一個不留。」

朱廷芳說著頓了一頓,隨即嘆了口氣說:「在那邊的時候,我們個個蓬頭垢面,動輒挨打,誰還記得挨打的是誰?後來我被挑了上去做火器,也就沒受那樣的苦了,至於那些刀傷,有的是最初那一仗留下的,有些是最後剿滅那火器營的一仗里留下的。」

「而且,是我在北虜的手中挨過鞭子屈辱,還是我帶人混進去,而後又直接裡應外合完全端掉了火器營,他們更屈辱?當然,他們也許還留著如何做火器的圖紙,也許還有那麼一些工匠,但要重新開始,卻又要花費時間。最重要的是,那走私硝石線路,再也保不住了!」

看了張壽一眼後,朱廷芳就哂然一笑道:「我不想讓人知道我受了傷,那是因為我不想讓祖母和母親擔心,也不想讓你擔心。更不願意讓某些別有用心的人覺得我受了傷,朱家就能讓他們有機可乘。但是,我絕對不是忌諱我之前那段敗戰又被俘的經歷,瑩瑩,你懂嗎?」

張壽見朱瑩再次咬著殷紅的嘴唇不做聲,他只覺得自己進一步摸准了一點朱瑩這位大哥的脈絡。毫無疑問,這是個驕傲自負,卻又剛強堅韌的人,所以不容許自己在人前露出丁點軟弱,這樣做人很累,但作為長子和長兄,這樣的擔當卻很可貴。

「哼!」朱瑩最終輕哼了一聲,只當是就此回擊了朱廷芳那番教導。當出了東華門,她卻只見柳楓一招手,隨即竟是一乘馱轎慢悠悠地過來了。

「皇上說,天冷風大,大小姐別騎馬了,坐轎子吧。」柳楓的聲音不大不小,卻足以讓周圍其他人都聽見,「張博士也是,你可不是朱大公子這樣打熬的好筋骨,就和大小姐一塊坐轎子回去吧。畢竟從東華門繞去西城,可得好一陣子,你們正好一路上喝喝茶,說說話。」

此話一出,朱瑩立時醒悟到,這轎子不是為自己和張壽準備的,只怕是皇帝為大哥而特意預備的。然而。見朱廷芳微微皺眉之後,竟是不做聲,她意識到人根本就打算默認皇帝這番冠冕堂皇的理由,只當沒聽懂內中深意,一會兒還打算騎馬逞強,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就在她想要發脾氣的時候,卻只聽張壽開口說道:「皇上好意我心領了,但瑩瑩和她大哥久別重逢,這轎子應該讓他們兄妹坐才是。畢竟,大公子一路鞍馬勞頓回京,也該歇歇了。我雖然不像他打熬的好筋骨,可也是沒事爬山下地的,只是騎馬吹吹冷風而已,不礙的。」

說到這裡,張壽又對柳楓苦笑了一下:「還請柳公公轉告皇上,當著瑩瑩大哥的面,讓我和她同乘一轎,那我怎麼坐得住?」

他這聲音不大不小,駐守東華門的那些守軍和侍衛聽見,不少人都竊笑了起來。大舅哥看妹夫,一向是越看越挑剔的,張博士這要是真的按照皇帝的安排和朱大小姐同轎回去,朱大公子就算此時嘴上不說,回頭也肯定會記著這件事!

張博士選擇了推辭,那可絕對是做對了!

朱瑩的嘴角頓時高高翹起,她笑眯眯地上前一把拽住了朱廷芳,隨即對張壽擠擠眼睛道「阿壽,多謝你體恤大哥鞍、馬、勞、頓!」

她特意加重了鞍馬勞頓這四個字的語氣,卻也不管朱廷芳情願不情願,硬是把人推到了馱轎前,這才沒好氣地說:「怎麼,大哥你要說什麼七歲不同席,不肯和我一塊坐轎子回去?」

朱廷芳還能說什麼?他只能眼神複雜地瞥了張壽一眼,隨即無可奈何地先上了那梯子。等到入馱轎中坐定,他見朱瑩跟了進來,又關上轎門,隨即也不理會他,徑直打起一旁的窗帘,對柳楓打了個招呼,又分明對一旁騎上馬的張壽打了個眼色,他終於忍不住開了口。

「瑩瑩……」

「你不許說話,給我好好歇著!」朱瑩摔下窗帘,瞪著大哥,一張臉板得死緊,「有什麼事回家和祖母還有娘去說,我現在很生氣!」

她說著就直接托腮歪頭看著旁邊發獃,卻也不管窗帘尚未扣好,冷風呼呼地往轎子里鑽,直到外頭有人輕輕敲車窗,她氣呼呼地掀開窗帘看見是張壽,臉色這才好看了些。

「瑩瑩,窗帘沒扣好,剛剛風吹得露出那麼大的縫,你凍著了怎麼辦?」

張壽一面說,一面看了轎子里還在發獃的朱廷芳一眼。就算大小姐你不怕受凍,也得考慮一下你身邊這位虛弱的大哥吧?見朱瑩先是一愣,隨即就迅速側頭瞥了朱廷芳一眼,他就笑著說:「你從來就是氣來得快去得更快的人,豁達明朗從不遷怒,今天怎麼這麼小氣?」

「誰小氣了!」朱瑩面色一紅,瞪了張壽就迅速扣好所有窗帘,等忙活完之後,她一轉頭見朱廷芳正若有所思地看著自己,她就忍不住嗔道,「大哥,你看什麼!」

「當然是看我越來越漂亮的妹妹。」

這種話如果從張琛陸三郎這種人嘴裡說出來,朱瑩一點也不會覺得奇怪,可此時聽到大哥竟然這麼說,她卻忍不住柳眉倒豎:「大哥,你就出去一趟,怎麼就這麼油嘴滑舌了!」

「我說的是真話,怎麼就油嘴滑舌了?」朱廷芳哂然一笑,這才認認真真地看著朱瑩問道,「他真的很好嗎?」

儘管這個他字看似沒有明確的指代,但朱瑩還是一下子就聽出,大哥指的是阿壽。她立時露出了神采飛揚的表情,笑吟吟地說:「阿壽當然很好!大哥,你不知道,你和爹離京之後,亂七八糟的事情可多了!先是御史彈劾,然後二哥……」

儘管知道把二哥亂點鴛鴦譜,打算把自己許配給陸三郎的實情說出來,朱二肯定免不了要挨一頓訓斥,甚至被狠狠抽一頓,但朱瑩知道,大哥肯定早就聽說過了,而且讓家裡別人說,還不如自己主動說,這樣大哥也許會看在二哥稍有改觀的情況下,回頭下手輕點兒。

然而,對於她來說,這些畢竟是細枝末節,關於張壽的那些才最重要。她把大量的篇幅放在了和張壽的相識相知上,濃墨重彩地渲染了張壽的才能和品行,至於容貌……大哥自己都看見了,也就不用她多啰嗦了。

朱廷芳靜靜地聽著,從朱瑩那鮮明的傾向性,以及數都數不清的溢美之詞上,他就知道,妹妹有多喜歡張壽。在他眼中,婚姻只不過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傳宗接代的保障,做丈夫的只要敬重妻子,兩個人相敬如賓,那就行了,對兩情相悅這種事,他看得很淡。

他聽說父親和母親當年伉儷情深,哪怕多年未曾有子嗣,父親也不曾移情,祖母也並未催促,可終究天人兩隔。母親死後,父親和繼母也感情很好,可後來還不是十餘年形同陌路?

他甚至覺得,在兩情相悅上投入越深,日後若有變故,受到的傷害也就越大。更何況,朱瑩的脾氣和她的母親九娘有類似之處,別看現在開朗明快,但倔強起來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可聽朱瑩那些講述,人分明已經陷得很深了,朱廷芳想到妹妹那固執的脾氣,等到她的話終於告一段落,他就沉聲問道:「瑩瑩,你實話告訴我,你很喜歡他,他是不是也像你喜歡他那樣,喜歡你?婚姻猶如一桿秤,如果你投入多,他卻只當你平常,那就太對不起你了。」

朱瑩沒想到大哥竟然還會考慮這麼長遠,頓時愣了一愣,有那麼點心虛,但隨即便理直氣壯地說:「阿壽當然也喜歡我!他說,只有對著我時,才會情難自禁,還說……」

她頓了一頓,卻是撲哧一笑道:「他還對我說,我不嫁他還能嫁誰?」

朱瑩這番話非但沒能讓朱廷芳放心,他反而一顆心更加懸了起來,慌忙質問道:「情難自禁暫且不說,他怎麼會對你說讓你嫁給他這話的?」

「我讓阿壽快點娶我回家啊?大哥你不知道,皇上把那座廬王府別院送給阿壽了!這不是天子賜,是長者贈!」朱瑩說著,便把當日那回事原原本本說了一遍。

朱廷芳簡直不知道說什麼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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