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要是買菜的話,遇到一個這樣主動降價的賣主,張壽一定會高高興興地撿便宜回去,然而,如今他是挑選未來的家,卻遇到皇帝這樣一個實在是太慷慨大方的賣主,他心情就著實有些複雜了。畢竟,他當初痛宰大皇子的時候,可是沒怎麼客氣。
因此,眼見朱瑩猶如冬季絕無僅有的輕盈彩蝶一般,歡歡喜喜地跑了過來,湛金流銀也緊隨其後,他就笑問道:「瑩瑩,你們三個覺得這宅子如何?」
「這牡丹園很好!」朱瑩先大讚了一句牡丹園,隨即又補充道,「你別看冬天到處光禿禿的,別說花了,就連葉子都看不到,但等到了春天,那花開起來的時候,絕對漂亮極了!」
她頓了一頓,這才繼續說道:「胡安山造園子,素來不喜歡小家子氣,也並不是一味堆砌假山,小橋流水,而是講究疏闊,喜歡一種荒僻之美。只要稍稍做一點點改動,我們就可以搬過來住,確實比造一座房子容易多了。阿壽,就買下這兒吧!你要是錢不夠,我借給你!」
張壽沒想到朱瑩竟然如此直接而主動,此時愣了一愣就笑道:「瑩瑩,你剛剛不是還說,你從前就想買這兒,可你祖母和你爹都不給你錢嗎?怎麼現在就有錢了?」
「從前我也就是想想,真要買這麼大的別院,我將來拿來當陪嫁嗎?誰知道會不會便宜了白眼狼!」朱瑩習慣性脫口而出,緊跟著就意識到自己嚴重口誤,頓時訕訕的,「我哪知道爹早就給我定下了婚事,阿壽你又這樣十全十美……所以現在我就算賣首飾,也要買下來!」
張壽聽到白眼狼三個字,頓時有些訝異。如朱瑩這樣被捧在手心裡的天之嬌女,他以為她對未來一定是始終樂觀的,卻沒想到她竟然也曾經有過那樣悲觀的認識。
也許,是因為她父親趙國公朱涇和母親九娘多年來反目,讓她對未來多了幾分憂慮?
可當她說變賣首飾也要和他一塊把這宅子買下,張壽就笑了起來,隨即把剛剛阿六說的話複述了一遍。這下子,本來微蹙眉頭的朱瑩一下子喜形於色,就差沒嚷嚷皇上萬歲了。
然而,張壽卻給興頭上的她潑了一盆涼水:「話雖如此,但皇上如此慷慨,我卻不能當成理所當然。所以,我想讓阿六去捎個話,這座別院皇上就算便宜賣給我,五千貫的價錢還差不多,五十貫也太離譜了。不過,我打算拿兩百五十畝棉田和兩千五百貫來抵。」
「畢竟,我賺了一萬貫不假,可其中一小半都是張武張陸和陸三郎存在我這兒的。我總不能拿他們的錢去擺闊氣。」
朱瑩正想反對,可看到張壽那一臉打定主意的樣子,她微微一怔,隨即就點點頭道:「也好,如果你只出五十貫,就變成皇上變相賞賜你這座別院了,五千貫的話,只能算是便宜買下這地方,不欠皇上那麼大的人情……可你那織機快做成了,那時候皇上估計要頭疼了!」
剛剛發現小姐前半截話竟是說什麼白眼狼,著實太露骨的時候,湛金和流銀全都捏著一把汗,生怕如同天上仙人一般風儀和才華俱全的姑爺生氣,可聽到小姐那如同表明心跡,表示要賣首飾的後半截話,兩人就同時安了心。可事實證明,她們受到的驚嚇還遠遠不夠。
此時,聽到織機兩個字,流銀就下意識地問道:「小姐,什麼織機?壽公子之前獻的不是紡機的圖紙嗎?紡機和織機好像不是一樣東西吧!」
朱瑩頓時笑得眉眼彎彎,臉上異常得意:「阿壽是什麼人?做出了紡機,自然就該改進織機啦!我才跟他去看過,不久之後應該就能有成果了。到了那時候,再挑個冤大頭來痛宰一番,那才叫痛快!」
張壽頓時被逗樂了:「瑩瑩,你以為大皇子被狠狠宰了一刀這事情能瞞得住?這種事只能做一次,第二次就派不上用場了。」
「那你不是虧大了?」朱瑩頓時眉頭倒豎,「如果這樣的話,這宅子我們就五十貫買下來,否則好處都讓皇上賺去了!」
「皇上又不是只在織染局那些皇家經營的地方用新式紡機,而是打算推廣於天下,所以說,皇上不但沒賺,反而虧大了,畢竟這一座別院顯然連皇上自己都很喜歡。」張壽說著就微微一笑,繼而從容自若地說,「再說,哪怕不宰冤大頭,那織機我也不是不能大賺一筆。」
朱瑩頓時好奇了起來,此時連忙追問,當張壽一臉山人自有妙計的高深莫測表情,她不禁心痒痒的,隨即突然想到了另一個問題:「哎呀,既然那織機就快做成了,阿六今天帶我們出來看房子,朱宏他們又在府里,那邊不是沒人守著了?」
湛金也陡然醒悟了過來:「對呀,萬一還有大皇子二皇子那樣的壞傢伙打壞主意,那可怎麼辦?壽公子,你也太大意了!」
張壽呵呵一笑,這才側頭看向阿六。而朱瑩和湛金流銀主僕三人也立時順著他的目光,全都盯著阿六。面對這樣的視線,少年卻顯得氣定神閑。
「有瘋子呢!」
聽到這簡簡單單的四個字,朱瑩頓時舒了一口大氣:「原來有花叔叔在那兒看著,怪不得阿六你這麼篤定陪我們出來,那我可就放心了!花叔叔凶起來比鬼都厲害,誰要是打主意,那可就真想錯了!」
「可花七爺什麼時候這麼好說話了?」流銀大為奇怪,隨即便小聲嘀咕道,「花七爺平日懶懶的,什麼都不上心,這次居然也會出動,還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也是,壽公子造的紡機那麼值錢,這次那織機肯定也很值錢,也許是太夫人親自吩咐,花七爺才會去看著。」
阿六的嘴角翹了翹,而他這隱蔽的表情變化,張壽看在眼裡,卻知道這小子是在嘲笑流銀會錯了意。自打阿六告訴他,花七親自在那座身兼鐵匠鋪和木匠鋪的宅子附近看著,他就意識到那必然是皇帝的意思。而本來就沒打算悶聲大發財的他對此自然樂見其成。
所以,他一點都不擔心花七看破那沒有太大技術含量的改造,然後皇帝那邊先把東西造出來的。因為,幾次三番交道打下來,他已然斷定,皇帝不是那種貪利的性子,在特立獨行之外,還有一份難得的開明。
有這樣的君主,別的不說,他至少覺著如今這當官的日子並不難過。
當下他就笑道:「好了,這牡丹園看過,我們再逛逛這別院的其他地方。大家都好好琢磨琢磨,各處房子派什麼用場,也算集思廣益。」
既然已經決定買下這座昔日的廬王府別院,一行五人離開牡丹園之後,少不得好好逛了一逛。但見牡丹園後有一條蜿蜒的小溪,溪南是一座八角亭,亭子旁邊雜樹幾株,又種著一叢海棠。而小溪盡頭流入一座石壁,石壁旁邊一座草亭,草亭旁邊卻是矗立著兩塊大石。
這兩塊大石材質頗有些奇特,其一上書內府,其二上書鎮國,張壽原本還以為這是因為原主人乃是當朝皇弟廬王的緣故,可等到辨認出那落款的璽印,他才發現上頭那四個字赫然是「明仁殿寶」。如果是別的,他未必認得,但明仁殿寶他卻記得是元順帝的小璽之一。
而朱瑩更是瞪大了眼睛:「這好像是內庫門口的鎮石吧?當初我就聽說,廬王去逛內庫,結果看上了這東西,死活求了太后搬回了自己的別院。皇上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廬王還真是任性狂妄到極點,怪不得有那樣的下場。
張壽心中這麼想,少不得又多看了兩眼,隨即笑道:「這是元順帝時的東西了,廬王倒是眼光不錯。既然是宮中內府之物,回頭我們原樣奉還吧。反正我對這種裝飾用的奇石沒什麼喜好和研究,只看出那石頭上的璽印應該是元順帝的,當然,瑩瑩你要是喜歡……」
朱瑩本來還有點興趣,可張壽一說元順帝,她立刻拉長了臉:「如果是唐宋的東西那還差不多,元順帝……呵呵,那個亡國之君的東西,誰稀罕啊!」
她嗤之以鼻地一笑,隨即就興緻勃勃地說:「廬王說不定就是被這種亡國之物給害死的。要是這宅子歸了我們,這石頭我鐵定親自還回去……咦,那邊好像還有花!」
見朱大小姐撇下這兩塊奇石,一陣風似的往那邊一叢隱約露出五顏六色的花奔了過去,湛金和流銀連忙追上,張壽不禁有些奇怪。
要知道,這可是京城,要不是今天回暖,之前還有陽光,他也不會邀了朱瑩出來看房子,沒想到逛了一天,下午天就開始陰了,似乎要下雪的樣子……可是,不管如何,在這種寒冬臘月,怎麼可能有鮮花綻放?而且,五顏六色的一叢花,這得是多珍稀的品種!
張壽一邊想,一邊加緊步子趕了過去。待到近前,他就發現,那並不是花,而是在花枝上扎了五顏六色的彩紙條,遠看在風中招展,頗有點花的意味,近看就原形畢露了。
朱瑩惱怒地直接摘下了其中一張黃色的紙條,低頭一看卻發現上頭竟然有字跡,頓時大為納罕。等細細一看,她忍不住撲哧笑出聲來:「我還以為這是祭花神呢,可想著祭花神不應該是芒種的時候嗎?沒想到,這竟然是皇上留給阿壽你的字條!」
居然是皇帝留給他們的便條?
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