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裡,張陸已經是品出了幾分滋味。見張壽突然打住了,彷彿是在考他們,他就若有所思地說:「讓這些人用那新式紡機,這些人最應該知道新式紡機是否好用,只要他們用慣了,肯定會意識到這東西好用,絕對離不開手!」
張壽笑著認可了張陸的猜測:「沒錯,然後,你們只要泄漏出去一點消息,比如說,這新式紡機是從哪來的,定然有人聞風而動。而後,讓那個新式紡機的發明者用高價賣個百八十台出去給那些冤大頭,自然不在話下。」
張陸只覺得這全都一如自己猜測,可還是忍不住問道:「要是這樣,小先生你之前說的那些用舊紡機的紡工卻怎麼辦?」如果不考慮這些人,張壽之前何必說什麼牽一髮動全身之類的話?按照他對張壽的了解,對方素來偏向貧家的。
「不用擔心,那是回頭要做的事。我知道你們手頭沒什麼錢,先不用從你們家裡要錢,我這兒還有。」見兩人慌忙想要拒絕,張壽哂然一笑,勾手示意張武和張陸靠近前,繼而低聲告訴他們,要買的織染坊具體什麼要求。見他們連連點頭,他就輕輕拍了拍他們的肩膀。
「這事兒就這樣辦,你們回去之後就先放出風聲!對了,聽雨小築那邊的事也別忘了。」見剛剛還喜上眉梢的張武和張陸立時露出了猶疑之色,張壽就若無其事地說,「用不著擔心,昨天我和皇上自陳為人無趣的時候,他還嘲笑我居然在美人跳舞時卻道曲項向天歌。」
「而瑩瑩在太后那兒還偷看了從聽雨小築那邊弄到的,十二雨寫的桃花扇概要。」張壽才不會說太后並不知道朱瑩手中的小人書是什麼,見兄弟倆對視一眼,稍稍舒了一口氣,他就又補充道,「要是你們擔心有人說閑話,回頭我讓陸三郎和渭南伯說一聲,請十二雨出來。」
他說著就含笑補充道:「當然,這件事我會讓瑩瑩去和德陽公主信陽郡主說一聲,不會讓她們覺著,你們是去尋歡作樂的。」
有了這話,張武和張陸這才如釋重負。等到三人出了鐵匠鋪大門,張壽見阿六正蹺足而坐,嘴裡還叼著一根草,百無聊賴的樣子,就和普通的少年小廝沒有區別,怎麼都看不出是皇帝給了比他這個國子博士還要高薪的高手,他忍不住心情微妙。
就算皇帝說,每月百貫是給他的補償,但他更願意相信,皇帝覺得阿六對得起那份高薪。
出神片刻,他就開口問道:「阿六,趙國公府派來的幾個侍衛如今都到了?在蕭家?」
阿六非常簡單直接地點了點頭,隨即就問道,「要調兩個人過來這邊嗎?」
「嗯。」這一次,換成張壽含糊地嗯了一聲。見阿六二話不說就跳下車轅,快步去了隔壁,張壽朝張武和張陸招了招手,進了院子之後,他看到兩個一看就相當精悍的侍衛出來行禮,隨即二話不說就去了隔壁,而正房之中蕭成則一溜煙朝自己跑來,就笑著沖人點了點頭。
「張大哥!」也許是因為對張壽的第一印象很好,哪怕得知那個他一見就發怵的阿六竟然是張壽的親隨,蕭成仍舊覺得張壽很親切。此時,他習慣性地把對朱廷芳的稱呼延續到了張壽身上,快步從屋子裡沖了出來後,他就挺直胸膛道,「我把唐詩三百首都背下來了!」
「哦?」張壽這幾天幾乎沒顧得上小傢伙,此時就笑道,「你能認得出那麼多字?都知道是什麼意思?」
蕭成頓時耷拉了腦袋,小聲說道:「都是趙國公府那幾位大叔教我的,他們認識字……但究竟是什麼意思,他們也說不好,所以我就是死記硬背。」
張壽突然問道:「那你想不想找個有學問的老師專門教你?」
「想!」蕭成不假思索地叫了一聲,但繼而就悶悶不樂地說,「可我沒錢……我不想再花朱大哥家裡人的錢!」
「可你想過沒想過,其實你就算住在這裡,而不是住在趙國公府,你吃穿用度,也全都是朱家出的?就算你朱大哥留給你的錢,也是朱家的?」張壽似笑非笑反問了兩句,見蕭成頓時啞口無言,他就繼續說道,「你已經八歲了,如果願意,我可以給你找一份活干,如何?」
蕭成頓時喜出望外:「太好了!張大哥,我什麼都會做的!」
「國子監半山堂缺個雜役,每日一大早,擦抹桌子,打掃屋子,你能做嗎?」
「能!」蕭成差點沒一蹦三尺高,尤其是等他聽到了張壽接下來的話之後更是如此。
「那好我回頭去對國子監大司成說一聲。至於工錢,就不給你錢了,我找人在課餘時間為你講解唐詩三百首。」張壽說著就指了指張武和張陸,笑吟吟地說,「這兩個是未來的駙馬和儀賓,就他們倆輪流給你講唐詩三百首吧!」
駙馬是什麼意思,聽過戲的蕭成當然明白,當下就瞪大眼睛朝張武和張陸瞧去。直到把兄弟倆看得頭皮發麻,心裡發毛,他才喜滋滋地露出了笑容,退後一步認認真真地做了個揖:「見過二位先生。」
張武和張陸簡直是瞠目結舌。這稱呼,這輩分……實在是不太對啊!然而,待想要糾正小傢伙的稱呼,想到朱二也算是張壽的學生,朱瑩還口口聲聲的葛爺爺,兩人就氣餒地放棄了這個打算。可相比做人先生,兩人最心虛的卻是另外一點。
這唐詩三百首雖說是太祖親自編纂,適合孩童啟蒙的讀物,但是,他們好像、大概、可能忘記了其中不少詩歌。至於這些詩歌是什麼意思……呵呵,他們也許得回去緊急溫書!
而張壽早就觀察到了張武和張陸的反應,當下上前代為攙扶起了蕭成,這才一本正經地說:「半山堂還有不少和你朱大哥出身相似的人,既然你朱大哥出征在外,沒法教你,那麼,我會讓他們輪流為你講解唐詩,作為你幫他們打掃半山堂,擦抹課桌椅的報酬。」
聽到這裡,張武和張陸完全確定,半山堂中他們的那些同學們,包括張琛在內,要倒霉了!須知蕭成並不是普普通通的貧家少年,人家是趙國公長公子朱廷傑收留的孩子,據說趙國太夫人險些要把人留在家裡當孫子養的!
這種年歲的孩子,那是最容易問各種問題的,要是講唐詩的時候說錯了丟醜,那可是直接丟到太夫人面前去了,人家可不會給他們留面子!得,回去先好好啃讀唐詩三百首吧!
這一天的午飯,張壽自然是在蕭家吃的。除了蕭成和張武張陸,還有熟門熟路找過來蹭了這頓飯的陸三郎和張琛朱二。當張壽把剛剛對張武和張陸說過的,讓半山堂中眾人輪流為蕭成講解唐詩三百首的話複述了一遍之後,陸三郎是如釋重負,張琛是瞠目結舌,而朱二……
直接找借口支開了蕭成之後,朱二就哀嚎了一聲:「我說妹夫,你自己這個國子博士教他不行嗎?為什麼要我們上?我唐詩早就忘光了……呃!」
見張壽目光不善地看向自己,他一想到這話傳到祖母和母親那兒的後果,登時垂頭喪氣道:「好好好,我日後會去好好溫習唐詩三百首的,這還不行嗎?」
「記住,小孩子問題多,你們得把能想到的都好好想一遍,別被人問住了。而且,他未必只問你們每天給他講的那幾首,說不定會問別的。別讓他覺得,你們和他朱大哥相差太遠。」
可我們和朱廷芳本來就不是一類人啊!我們本來就和他差得很遠!
就連陸三郎,也忍不住在肚子里如此嘀咕。可他終究慶幸自己是九章堂而不是半山堂的,所以能躲過這一劫,比其他人幸運多了。可緊跟著,他那幸災樂禍的心思就完全無影無蹤。
「陸三郎,我和葛老師說過,最近要撰寫一套自然叢書,所以,我暫時抽不出空來。那些基礎的數學部分,你給我好好教一教蕭成。就用葛氏算學新編第一卷。別像九章堂里講那麼快,他畢竟就是個八歲孩子,耐心一點,慢慢教。」
這下子,就連陸三郎也不禁叫苦連天。朱大哥你快平安回來吧,我沒法替你帶孩子啊!
張壽當然知道,半山堂那些貴介子弟學問大多不行,但他相信,緊急回去溫習唐詩三百首,給蕭成這個小孩子講一講,勉強還是可以的。至於陸三郎,以小胖子那水平給人講數學啟蒙,那已經完全是大材小用了,根本不用擔心。
與其說他這安排是為了教蕭成孩子,還不如說,那是為了鞭策這些出身富貴的監生們。
相比人員複雜的半山堂,九章堂中依舊按部就班地在推進課程。短短一個多月,課程早已經到了一元兩次方程,正在因式分解上糾結。因此,張壽有的是時間在講解之後布置大量課堂習題,然後在別人冥思苦想的時候,自己在講台上抽空寫一寫自己的基礎物理。
毫無疑問,他並不打算先推出什麼星球說,而是打算從各種物理現象開始,漸漸深入到牛頓力學。對於這年頭的大多數人來說,這應該是最容易接受的東西了。
而國子監周祭酒和羅司業這兩天卻是焦頭爛額,半山堂中出了一個駙馬兩個儀賓,這其實並不是什麼大事,可朝中同僚動輒在他們面前冷嘲熱諷,甚至有人摩拳擦掌,沒事就抨擊張壽挾私偏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