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京城居 第二百一十四章 你兒不如我兒,他爹勝過我爹

既然對張壽說了朕絕不嚇人,接下來的四個人,皇帝一一接見時,問出來的問題就平常多了。而這四個按順序進來的貴介子弟見張壽含笑端坐一旁,自然而然就有了底氣,雖不能說是對答如流,在皇帝面前卻也表現得頗為鎮定,當然,這也是因為皇帝並未考學識的緣故。

只不過,臨到末了,這一次皇帝卻對每個人都提了相同的問題:「你們想要迎娶朕的哪個女兒或侄女?」

甭管是最初表現得多麼淡然若定,在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面前,張壽就發現,人人發懵,一個倖免的都沒有。而在反應過來,四個人的回答也各有不同。

「臣傾慕永平公主多時,雖自知才疏學淺,但還是想厚顏試一試……」這是直截了當型。

「臣知道皇家宗女素來品貌兼優,不論能娶到誰,都必定是臣良配。」這是試圖全不得罪型。

「臣聽說寧訶郡主自幼父親過世,兼且喜歡看戲,臣父親心地慈和,正好是個愛看戲的……」而聽到第三個傢伙不知不覺就把話題帶偏,張壽嚴重懷疑換成自己為女兒和侄女選婿,絕對會立馬大罵,你是自己娶媳婦,還是想給你自己找一個繼母?

「臣只遠遠看到過永平公主一面,但只見風華絕代,由此可見其他公主郡主風姿。臣希望未來的子女,能有諸位公主郡主那樣優秀的母親。」這則是媳婦還沒有就開始想兒女的。

因為皇帝這一次並未每見一個人就問自己觀感如何,這四個人見完,張壽只覺得心累。他甚至不得不慶幸皇帝之前沒有逮著人就問這個問題,否則那千奇百怪的答案,絕對會讓他氣得笑出來。在這種婚姻全憑父母的年代,大多數年輕人,壓根就不敢想另一半。

而且就算想了,你輕易敢在皇帝面前說?如果你真的指名道姓說是喜歡哪位公主哪位郡主,皇帝再多問一句,你什麼時候見過她們,那時候萬一一個應對不好,皇帝勃然大怒呢?

偏偏就在他心裡犯嘀咕的時候,當第四人離開之後,皇帝竟還突然問道:「張卿,這四個你怎麼看?」

儘管答應幫人說好話,但那也得要他們自己表現良好才行,此時,張壽就忍不住沒好氣地說:「第一個不會寫八股文,光會厚顏打動不了永平公主;第二個那回答放之四海而皆準,實在是太滑頭了些。第三個,也不知道是從哪聽到寧訶郡主的喜好,居然還把重點搞錯了。」

「至於第四個……」張壽頓了一頓,這才嘆了口氣說,「還沒成婚就已經想到了子女,臣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了。他要是此次沒有娶到公主又或者郡主,臣懷疑他日後的妻子過了門,知道了這件事,光是看他的眼神就能讓他狼狽一輩子。」

他說著就看了看大殿里為數不多的人,滿面誠懇地說:「所以,為了這四個小子不要因為一時愚蠢誤了終身,臣懇請皇上和諸位,不要笑話他們,不要把他們的蠢話傳出去。畢竟,和他們一樣,大多數未婚男子都沒想像過未來妻室何許人,更沒想到要當眾說出來。」

「張卿,你這話提醒了朕。」皇帝似笑非笑瞅了一眼左右,隨即輕描淡寫地說,「今天這四十個人表現如何,只有朕和張卿,還有爾等知道。若日後有什麼亂七八糟的話在外流傳,那麼,朕唯你們是問,到時候可不要怪朕連坐!」

皇帝的警告自然無人敢當等閑,不論是皇帝身邊侍立的乾清宮管事牌子柳楓,還是其他幾個宮人,又或者是司禮監秉筆楚寬,全都齊聲應是。至於會不會有人因此銜恨提出此事的張壽,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在如此明確的連坐威脅下,眾人自會一個盯著一個。

而警告完自己的近侍們,皇帝就笑眯眯地說:「張卿剛剛只是品評他們對朕最後一個問題的回答,不曾說他們前頭的表現,未免有失公允。但總的來說,這評判實在是犀利入骨。接下來是朱家二郎和張琛,一個是你未來二舅兄,一個是你親自點的齋長,不知他們如何。」

這兩個……比張武和張陸的不可控因素還要多。幸虧陸三胖那小子已經訂婚了,否則今天真是要頭痛死!

張壽心裡這麼想,臉上卻很淡定:「朱二公子素來心性不定,而且性格衝動,容易被人挑唆,但如今已經漸漸知道反省,也能客觀認識自己和長兄的差距,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但要說將來,卻還太遠了。」

「張琛曾經在臨海大營造成的那樁亂子中挺身而出,有很難得的正義感。」張壽故意含糊其辭,沒有明說是之前張琛的揭蓋子,還是在翠筠間里的冒險行為,頓了一頓就繼續說道,「他雖然桀驁不馴,暴躁衝動,但關鍵時刻卻能振臂一呼,頗有領袖潛質。」

柳楓忍不住暗自呵呵。朱二那是趙國公府之恥,張琛也是連其父秦國公都不願意管的紈絝子,就這麼兩個貨色,張壽竟然能把他們誇得如此天花亂墜?

而皇帝卻若有所思地說:「既然只剩他們兩個了,他們又是老相識,那就這樣吧,讓他們兩個一塊進來,朕一塊考問!」

毫無疑問,這不合規矩,對前頭三十八個人來說,甚至可以加上不公平三個字。然而,這世上本來就沒什麼絕對的公平,楚寬當下就答應一聲,竟是親自出去叫人。而趁著等人進來的功夫,皇帝就突然笑問道:「朕聽秦國公說,他把張琛託付給你了?」

這一次,張壽頓時異常錯愕。秦國公張川不至於吧?你一個當父親的不管兒子,全都推了給我這個老師,這就已經夠離譜了,卻還不覺得丟臉,竟然在皇帝的面前把這一點也說了?他當下就板著一張臉,冷淡地說道:「臣第一次知道,天底下還有秦國公這樣的父親!」

「哦,張卿何出此言?」

見皇帝對自己指摘張川並未露出什麼異色,而是饒有興緻地反問,張壽就沒好氣地說:「身為人父,也該有身為人父的職責,怎麼能小時候直接丟給母親和保母,長大了丟給老師和兒媳?養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秦國公養而不教,他就沒反省過么?」

此時此刻,就連其他宮人也不禁暗自咂舌,心想張壽還真是膽大包天,竟然在皇帝面前如此非議堂堂國公。而柳楓更是忍不住去看皇帝,可讓他沒想到的是,皇帝非但沒有責備張壽如此逾越,反而意味深長地說:「照張卿這麼說,秦國公好像還過錯挺大的?」

皇帝說著就呵呵笑道:「難道張琛從前頑劣,他自己就一點過錯都沒有?」

「如果父親管教了,兒子卻不聽,一味胡鬧闖禍,那當然是兒子的罪過。但是,如果父親撒手不管,以至於兒子生出了逆反之心,因此自暴自棄,那當父親的當然有錯。秦國公從前對張琛不聞不問,今天又把張琛託付給我,他這個當父親的未免當得太輕巧了!」

「哦?剛剛張武還曾經說過,因為父親浴血拚殺,這才有了如今的榮華富貴,他身為庶子,從小衣食無憂,所以不能苛求父親一視同仁,更決意自給自足,奮發向上,朕看著張卿你那時候不是一副很讚賞張武的樣子?」皇帝不依不饒,繼續反問。

「皇上,臣贊同的是張武,而不是南陽侯。南陽侯不止張武一個兒子,而張武又幾乎沒有繼承家業的可能,那麼,如果張武不能把心胸放寬廣,把眼光放長遠,那麼只會在日復一日的自怨自艾下毀了自己。可即便如此,臣依舊要說,身為父親的南陽侯,管生不管養。」

「而張琛是秦國公唯一的後嗣,那麼,別人理所當然地會把他和秦國公視作一體,他從小到大做的任何事情,無論好壞,都會被人歸結到秦國公的家教上。我很納悶,秦國公為什麼不管他?所以,那天在秦國公府我對張琛說,等你娶妻生子之後,一定要好好對你的兒子。」

「而在臣看來,如果張琛努力提升自己,好好教導兒子,他日他的兒子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時,就可以達成一大成就。」

楚寬此時剛剛帶著張琛和朱二來到乾清宮的台階下頭,恰好聽見裡頭傳來的張壽最後半截話,他不由側頭瞥了張琛一眼。見其面色發沉,他想了想,就決定暫時止步。下一刻,裡頭就傳來了皇帝的聲音:「哦?什麼成就?」

張壽氣定神閑地說:「他可以帶著兒子對秦國公說,你兒不如我兒,他爹勝過我爹!」

乾清宮外,楚寬先是一愣,隨即忍俊不禁。然而,當他看到朱二直接蹲在了地上,笑得差點岔了氣時,他簡直氣樂了,連忙上去一把將人拎了起來,低聲斥責道:「這是乾清宮,小心失儀之罪!」

當他有些擔憂地斜睨了一眼張琛,擔心張琛因為張壽這太過戲謔的提法而火冒三丈時,卻只見張琛口中念念有詞,赫然正在重複張壽剛剛那兩句話,須臾竟是眉飛色舞。

張琛的想法很簡單:要真有兒子比我強,我又比我老爹強的那一天,那我一定真的像張壽說得那樣,把人帶去老爹面前耀武揚威,那也太揚眉吐氣了!

見這一幕,楚寬著實覺得,這年頭年輕人的心思,他還真琢磨不透,於是只能不理會張琛,徑直到大門前通報,隨即方才轉身對神采飛揚的張琛和垂頭喪氣的朱二說:「皇上宣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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