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國公府慶安堂中,當太夫人得知朱瑩帶著個七八歲的小女孩回來了,張壽則是帶著阿六跟在後頭,縱使一貫睿智如她,卻也不禁覺得莫名其妙。這要是過個十年八年,兩個人成婚之後,朱瑩這幅光景,還能說成是帶著女兒回娘家,可現在嘛……
張壽這麼一丁點大的年紀,怎麼也不可能有個這麼大的女兒!就算是和別人也不可能!
當下太夫人便對一旁的玉棠吩咐道:「你去玉慶堂,請夫人過來一趟。」
萬一是小兩口難得吵架,那麼九娘也許還能過來勸一勸……
雖說這只是以防萬一的念頭,可是,當朱瑩猶如一陣風似的闖進了慶安堂,一隻手還牽著一個懵懵懂懂,明顯搞不清楚狀況的小女孩時,太夫人見她虎著一張臉,還是忍不住覺得,朱瑩和張壽說不定真的是鬧彆扭。
果然,下一刻,朱瑩就鬆開了手,直接沖了過來,委屈地叫了一聲:「祖母!」
太夫人被這一聲祖母叫得心中一顫,愈發覺得事情嚴重,連忙攬著這個自己一向最疼愛的孫女,低聲問道:「怎麼回事?別急,慢慢說,我已經讓人去叫了你娘……」她一面說,一面用眼角餘光觀察那翠衣綠裙上還沾著塵土的小女孩。
以她那犀利的眼光,自然看得出來,小女孩那衣裙看上去還算不錯,實則並不是什麼好料子。而且,人頗有些瘦弱,從臉色來看,分明有些營養不良,站在那兒不安地看著四周,眼神警惕,就猶如一頭闖進陌生環境的幼獸。
等到看見門帘一動,恰是張壽也進了屋子,後頭還跟著阿六,太夫人瞥見一旁的朱瑩眼圈已經是紅了,她想了想,到底還是沒有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興師問罪,而是和藹地對拱手行禮的張壽點了點頭,這才溫和地問道:「阿壽,到底出了什麼事?瑩瑩怎麼會這個樣子?」
張壽從阿六手中接過匣子,緩步上前雙手打開蓋子遞給了太夫人:「這匣子里的文章和筆跡,瑩瑩看了之後,說是她大哥的,還請太夫人您也看看,是否真的如此?」
瑩瑩的大哥?朱廷芳?
太夫人登時輕輕吸了一口氣,立時伸手把匣子里一沓字紙全都拿了出來,只翻看了幾張,她發現每一張紙上頭都有撫平壓實的痕迹,彷彿是從字紙簍里一張張撿出來,特意保存下來的。然而,她卻分明記得,趙國公府一貫有最嚴格的規矩,所有廢棄字紙一律焚毀。
畢竟,想當初便有很多官宦人家因為在這上頭不夠謹慎,而被下人出賣引來了大案。
確定那字跡確確實實就是自己最器重的長孫朱廷芳所寫,她就連忙抬頭問道:「確實是瑩瑩大哥的文筆和字跡,阿壽,這是哪兒來的?」
張壽把匣子往旁邊一遞,見阿六動作飛快地接了過去,他就拉了蕭成過來,隨即一五一十地將事情原委始末和盤托出。就連阿六把國子監周邊全都挨個摸底,早發現兩家有疑,而自己為了研究皇帝賜物的玄虛,所以由陸三郎出面買那鐵匠鋪,他也並沒有隱瞞。
一則是別人很容易有所猜測,二則是他對張康都透了個氣,也沒必要瞞著趙國公府。
太夫人最初有些驚異,隨即就嘆息連連,最終那表情,卻是複雜難明。可當張壽解釋說,翠衣綠裙的蕭成只是因為阿六想讓人安靜一點,這才在成衣店給其買了一套女孩子的衣服,實則卻是個如假包換的男孩子時,她卻有些哭笑不得。
然而,反應更大的卻是朱瑩。大小姐險些跳了起來,滿臉惱火地說:「怎麼會是男孩子!」
這一次,縱使她再漂亮,蕭成仍舊不免羞怒,昂著頭就叫道:「又不是我想穿的,都是被他逼的!」他一邊說一邊怒指阿六,可見人連眼皮子都沒眨一下,不禁又有些氣餒。
而朱瑩氣惱過後,見蕭成氣鼓鼓的樣子,忍不住又為之莞爾。她從前在其他達官顯貴家裡遇到的男女小孩子都多了,乖戾高傲的固然不少,但乖巧可愛的卻也很多,但相同的是大多人小鬼大,很會裝。而眼前的蕭成,卻顯得真實很多。
當下,她就看著阿六微嗔道:「阿六,下次不許再這樣胡鬧了!就算小,男子漢大丈夫,那也是有尊嚴的,怎麼能這樣戲弄?」
可就在蕭成感激涕零的時候,只有哥哥沒有弟弟的朱瑩卻又笑眯眯地說:「要他穿女裝,那也該讓他自己乖乖答應,怎麼能隨便強迫?」
張壽見那剛剛還如釋重負的小傢伙瞬間又氣得眼睛圓瞪,他不禁笑了起來,隨即就上前摸了摸那腦袋,溫和地說:「別怕,你那朱大哥,也是這位漂亮姐姐的嫡親大哥,是太夫人的嫡親孫子。他既然收留了你,還教了你很久,那我們也會把你當自己人。」
雖說年紀幼小,但之前和現在聽了這許許多多的話,蕭成心中已經有所猜測,而之前車子進來的時候,因為並未停在大門,而是直接停在慶安堂,他下了車就被那雕樑畫棟給震暈了。此時張壽直接捅破了真相,他頓時覺得腦袋更加暈乎乎的。
而太夫人也笑著點點頭道:「阿壽說得對,瑩瑩的大哥要是早點告訴我們,他不在的這段時日,你也不至於顛沛流離,過得這麼艱難,就是劉家,我們也能出面照顧一二。」
見蕭成一下子就淚流滿面,卻是抽噎得說不出話來,太夫人就吩咐玉棠玉蘭,帶著蕭成去換一身衣裳,等小傢伙在張壽勸說下,遲遲疑疑跟著去了,她見九娘已經是進了門來,便三言兩語簡略對其解說了一下剛剛那事情。
緊跟著,太夫人才若有所思地嘆了一口氣。
「瑩瑩的大哥從小就要強,更有文武兼通的決心,可真沒有想到,他居然會瞞著我和他爹,這樣私底下悄悄去求學!」話雖如此,太夫人想到自己那個從小就很有主意的兒子朱涇,心中卻隱隱覺得,她也許是真不知道,可朱涇卻很可能是揣著明白裝糊塗。
朱瑩已經忍不住伏在了太夫人肩頭:「怪不得大哥從前常常以會友為名,一出去就是一整天,還不肯帶著我,為此我沒少怨他,原來他竟然去拜師求學了!祖母,那位劉老大人是誰?聽說大哥最初為了拜師還在他那兒受了不少委屈,我大哥那麼優秀,他為什麼看不上!」
「如果說姓劉,你大哥還對他這麼推崇,那麼多半就只有一個人。」
九娘這些年在昭明寺帶髮修行,但並不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青燈古佛求清靜。她比朱瑩多十八年閱歷,此時想了一想,她的臉色就微妙了起來,竟是斜睨了張壽一眼。結果,張壽倒還沒什麼感覺,已經擦了擦眼睛坐好的朱瑩卻眼尖地瞧見了。
「娘,你看阿壽幹什麼?大哥的那個老師難不成還和阿壽有關係?」
「差不多吧。」九娘少有地笑了一聲,「你二哥如今算是阿壽的學生,而你大哥……他的那位劉老師,應該也要叫阿壽一聲師弟,畢竟,劉老大人大器晚成,是阿壽的老師葛太師主持會試的時候錄取的會元。所以,劉老大人要叫葛太師一聲老師,豈不是要叫阿壽小師弟?」
朱瑩頓時目瞪口呆,見張壽忍不住咳嗽了一聲,她這才驚醒過來,當下就氣急敗壞地說:「可當初爹還請了葛爺爺來教我的!大哥那麼厲害,那麼優秀,爹應該也會請葛爺爺來教他才是,他幹什麼還要去找別人!」
結果大哥平白無故還低了張壽一輩……等等,她一直都是叫葛爺爺的,這樣說起來,她豈不是也平白無故低了張壽一輩?
太夫人卻不知道朱瑩在瞬息之間把思路岔開得這麼遠,她無奈地搖了搖頭,這才面帶嗔怒地說:「誰像你,身在福中不知福,葛太師當初來教你,被你氣得夠嗆,幸虧還撿到了阿壽這個弟子!你們倆和永平公主兒時經歷一場大難,皇上覺得對不住你們,方才求了葛太師。」
「結果,永平公主更推崇葛太師的制藝時文,葛太師這些年對那些敲門磚卻興趣不大了。而你呢,學的時候三天打魚兩天晒網,對算經更是一竅不通,葛太師哪會收你們這種弟子!」
張壽原本聽說葛雍當初還在融水村那竹屋裡住了幾個月時,就總覺得趙國公朱涇那面子實在是太大了一些,能為一個不知資質如何的孩子請動葛雍。如今聽太夫人揭開那竟然是皇帝親自去求了老師,他不禁百感交集。
有些事情是因緣巧合,而有些事情,還真的是時也命也。
聽到出生舊事,朱瑩頓時不大自在地看了張壽一眼,見他面色只是少許黯淡了一下,她連忙岔開話題道:「好好,就算爹當初沒有求動葛爺爺,可大哥總該知道葛爺爺學問好呀!他只要誠心誠意去求,葛爺爺說不定也會收他的!」
「術業有專攻,葛太師文章寫得好,算學上更是一代宗師,而且在民計民生上也頗有見地,但葛太師唯有一樣是不喜歡碰的,那就是軍略,更確切地說,是邊務。但你大哥是一心希望能夠出鎮一方為總兵的,所以對於他來說,葛太師當然就不是最好的選擇。」
出言解釋的,正是太夫人,而她接下來也對張壽和朱瑩,進一步揭開了謎底:「瑩瑩,你大哥拜師求學的劉老大人,就是曾經擔任過兵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