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京城居 第一百九十七章 單擺和脈搏

如果說孫木匠因為平日里常常和豪門大院打交道,再加上兩次相見,張壽都絲毫沒有朝廷命官,公府貴婿的架子,說話客氣有禮,所以還能在張壽麵前相對保持一個名匠的那點氣度,那麼,他那些還沒出師獨立門戶的徒弟們,就完全沒有這樣的底氣了。

如果是別的國子博士,他們不認識,也就敬畏驚訝一下師父能請來這樣的貴客,可是張壽不一樣……這段時日張壽的名氣實在是太大了!

從最初別人口中因為走運才和趙國公府大小姐訂下娃娃親的鄉下小子,到成為國子博士,當了一大幫貴介公子哥的老師,掌管兩堂,再到因為各種各樣的功勞升了六品……他們就只見這位芝麻開花節節高,眼瞅著便是當今皇帝近來最賞識的紅人!

因此,幾個會來事的立刻忙不迭地行禮,其他人醒悟過來之後也慌忙跟著亂糟糟拜見。至於在人面前毛遂自薦時,卻又是最初那個在門口率先迎接孫木匠的機靈學徒搶了先。

「張博士,我跟著師父學藝已經六年了,各式各樣的木工活,我樣樣都會……」

這一次,他沒能把話說完,因為旁邊立時便有一個資歷比他更老,面相也比他更老的學徒打斷了他的話:「張博士,我跟著師父學藝十二年了,那些榫卯結構,我閉著眼睛也會,很多活我一個人就能做!不說別的,這兒不少師弟們,還是師父吩咐我去帶,去教的!」

張壽一聽就明白了,這竟然是個大師兄的角色,當下便笑著沖其微微頷首。能讓孫木匠放心讓其去帶教,這位大師兄的技藝,哪怕還談不上精湛,肯定是很過關的。

果然,在這位老學徒當仁不讓毛遂自薦之後,其他人稍微安靜了一點,可下一刻,眾人非但沒有被嚇住,反而爭先恐後地開始推介自己,那不遺餘力的樣子,就連最初很熱心的孫木匠都忍不住微微皺眉。

然而,他卻哪裡能想到,他那些徒弟們對張壽趨之若鶩,還有一個不能宣之於口的理由。

別的不說,在外間傳言中,張壽為人處世有一個最大的優點,那就是但凡做成了什麼事,立下了什麼功,全都不是自己一個人包攬,定然會分潤到其他人身上。不管是那些半山堂中的貴介子弟,還是那些九章堂中的貧窮監生,只要出力了就一定有功勞,這幾乎是鐵律。

給這樣一個人做事,豈不是比給師父做牛做馬,卻只能逢年過節有幾個紅包強多了?

而張壽麵對眼前這人人自薦的情景,自然而然就露出了滿意的笑容。然而,他很快就打了個手勢,示意眾人不要再爭了,而是丟出了條件:「眾所周知,我在國子監九章堂中授課,如今要做的東西,也和算經有脫不開的關係。所以,手藝很重要,能否理解算經也很重要。」

說到這裡,他就側頭看著孫木匠,滿臉誠懇地說:「能否讓我單獨問每個人幾句?」

孫木匠聽到張壽還要問算經,頓時有些措手不及。他正想說自己這些徒弟們,識字全的都很少,卻見張壽又真摯地解釋道:「孫師傅放心,我當然不會用九章堂招生那種題目來考校他們,更多的是想看看他們舉一反三的能力,而且,還需要你幫一點忙。」

雖說心裡有些疑惑,但張壽解釋得入情入理,孫木匠最終還是答應了。然而,等到他先把徒弟們攆了出去準備,而後又在張壽的要求下,搭了一個木架子,隨即張壽從懷中拿出了一枚銅墜,讓他用一截細長的棉線穿過系住,隨即拴在了架子上時,他就完全糊塗了。

而接下來張壽的所謂考問,他也同樣不明就裡,因為每個人進來時,張壽用手撥弄被細線吊住的那枚銅墜,讓其擺動起來,隨後就笑著重複完全相同的動作和問題。

張壽會把銅墜拉到相對較高的地方,而後放手,等銅墜擺動了幾次過後,又將其放到相對較低的位置放手,再次等其擺動數下,然後才問道:「你覺得前後兩次從高低不同的位置放手,銅墜周而復始從左到右擺動一圈時,哪一種耗時長,哪一種耗時短?」

孫木匠冷眼旁觀,就只見一個個徒弟在冥思苦想之後,有人說在高處放手後,銅墜擺動一圈用時長,有人說在低處放手之後,銅墜擺動一圈用時長,總之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他竟是第一次發覺自己的徒弟里還藏著那麼多口才好的。

而張壽也不揭曉答案,對每個人的回答都笑著點點頭以示鼓勵,直到最後一個身材瘦弱的少年走進屋子。少年瞧著不過十五六歲,神情有些畏縮,尤其是看到孫木匠之後,更是有些戰戰兢兢。而剛剛對徒弟們一直都很和藹的孫木匠,此時卻沉下了臉。

「關秋,就你那三腳貓的木匠功夫,還敢來這兒?還不趕緊回去練你的大鋸!」

「我……」

「等等。」張壽卻笑著阻止了吹鬍子瞪眼的孫木匠,溫和地說,「孫師傅何必苛責他,來都來了,就讓他也看一看,想一想好了。」

張壽同樣演示,同樣詢問了一遍,接下來就只見少年關秋攢眉苦思了起來。

看到這樣的情景,孫木匠便沒好氣地說:「張博士,我這個徒弟沒個長性,讓他做器具,他老是走神;教他畫線,他啰啰嗦嗦一大堆問題;讓他做那些細緻活,他又沒那手藝。跟我四年了,沒多少長進,虧得我和他爹是老交情,否則這種徒弟我哪會留著!」

張壽聽了也不以為意,見那關秋自始至終低著頭,彷彿是窘迫,又彷彿是對孫木匠這話已經習以為常,他就開口問道:「怎麼樣,你覺得前者用時長,還是後者用時長?」

他的問話迎來的卻是沉默,就在連張壽也有些犯了嘀咕的時候,卻只聽關秋突然開口說道:「張博士,你能不能再演示一次?先讓銅墜從第一種高度落下,周而復始擺動十圈,再換另一種高度,也擺動十圈,可以嗎?」

對於這樣一個要求,孫木匠張口就想罵,而張壽卻微微眯起了眼睛,隨即笑著應道:「好!」

他一點都沒有不耐煩,真的就這麼試了兩次。而當第二次高度較低的擺動被他主動伸手停了下來時,他就只見剛剛一直都顯得木訥的關秋沉聲答道:「用時應該是一樣的。」

聽到這樣一個答案,孫木匠頓時眉頭倒豎:「你不懂就休要胡言亂語……」

「孫師傅,別急。」張壽阻止了要罵娘的孫木匠,因笑道,「為什麼你覺得用時一樣?」

關秋猶豫了一下,最終坦然說道:「我扣住自己的脈門數過數,脈搏數目是一樣的。」

沒等孫木匠罵娘,張壽就饒有興緻地問道:「人的脈息可是會變的,你怎麼會覺得准?而且,你怎麼能保證你的脈搏,就在一周開始的時候也同時跳動,能夠開始記數?」

「我剛剛儘力讓自己平靜了下來,而且,我並不是測十次,我測了其中七次,挑選的是銅墜落到最低點,又或者最高點的時候,我的脈搏正好跳動的時候測的,這樣一圈測下來比較准,而且……」

沒等關秋把話說完,張壽就伸手示意他不用再說,這才笑呵呵地說:「能想到用這樣的辦法來計算,而不是純粹靠猜,靠感覺,你有點意思。」

他說著就轉身對孫木匠頷首道:「孫師傅,這個孩子不錯,我想他應該能幫上一點忙。至於另外一個,你挑個手藝好人老實的就行。至於那個能幫你帶教徒弟的大師兄,我就不奪人所愛了,你想必也離不開這樣的得意弟子。」

孫木匠雖說誇口說任憑張壽挑選,可如果人家真要把自己在室學徒中最得力的那個給挑走,他還確實有點頭疼,所以,此時聽到張壽竟然直接要了自己認為最沒天分的關秋,緊跟著就讓自己挑個手藝好,能做成品,人老實的,他不禁瞠目結舌。

雖說他自己都有些不明所以,可想想人家這位精通算經的博士看重的東西,他看不出來,那也很正常,當下也就沒再多問,爽快地答應了下來,大步出去挑人。而他這一走,原本欲言又止的關秋終於鼓起了勇氣:「張博士,我剛剛說得,到底對不對?」

張壽笑著點頭道:「算是對了,但也只能說,對了大半。」

「為什麼只對了大半?」關秋瞪大了眼睛,可隨即就意識到,面前不是自己的師父,卻是比師父地位更高的那些官老爺。他立刻閉上了嘴,可緊跟著聽到的話,他卻不禁又驚又喜。

「你喜歡問為什麼,這不是壞事。而你有善於發現的眼睛,有善於思考的頭腦,這對於我即將要做的事情來說,也非常重要。但是,你既然是木匠學徒,那就不能好高騖遠,但凡做事,先把手頭的做好,才能去想其他的問題,明白了嗎?」

見面前這少年點頭如小雞啄米,張壽不禁暗自點頭。等到孫木匠又帶了個面相憨厚的青年徒弟進來,他就開門見山地說:「我要做的東西,不是一時半會能夠完工的,所以需得和你們事先定立契約。三年之內,管吃管住,第一年工錢十貫,第二年十五貫,第三年二十貫。若做成了我想要的東西,我另給一百貫。」

聞聽此言,孫木匠不禁嘬了嘬牙。這條件……對於關秋和趙四這年紀來說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